一
我是一名牧师。我有着很多信徒，他们曾经有的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有的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他们大多是垂垂老者，也有而立之年的中年人和天真烂漫的孩童。但是当他们追随我而来时，我对他们一视同仁，为他们的灵魂进行洗礼，为他们指明前进的方向。在这其中，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信徒是一位20岁的青年。
第一天，我径直穿过热闹的海滩，走向一顶遮阳伞底下的摇椅。青年就端坐在那里，目视前方，面无表情，眼神略显呆滞，显然他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我不打算惊扰他，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环顾起四周来。
这片海滩位于城市的边缘，也即是这个世界的边缘，同样距离那边的世界也是最近的地方，茫茫大海将两边的世界隔开。大部分信徒都诞生于此，这里阳光明媚而不刺眼，天气不冷不热，时而有微风吹拂而过，海浪静静的翻滚着。按照人类的标准来说，这里算是绝佳的度假胜地了。信徒们有的躺在沙滩上晒日光浴，有的在浅水滩处嬉戏玩耍，有的围坐在一起一边畅聊着一边享用野餐。对于生前不那么悲惨的信徒来说，这样的生活已经足以令他们满足了。
确实，海滩上已经有信徒陆陆续续闪耀着光芒，最终消失不见，临走前他们的脸上挂着甜蜜的微笑。
我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位老人也开始放出了光芒，他围坐在一场派对的旁边，身边似乎并没有照料他的牧师。于是我站起身来，走到那位老人的身前，单膝跪地，将他的双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中。在老人的身边，有一男一女两名中年人以及两个孩子，他们都静静的目送着老人的最后一程，大概都是他的家人吧。
老人环顾着他的家人，分别给予微笑，最后冲我点了点头。
“谢谢你。”
说完这句话，老人的躯体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完全变得看不见。与此同时他的家人也依次化作了幻影。我在胸前画着十字，为老人作最后的祈祷。
我回到刚才的座位上，那名青年已经“醒”了过来，似乎在之前就已经在观察着我了。
“您好，先生，我是您的牧师。”我朝他伸出了右手，他予以回握。
然后又是漫长的沉默。青年时而眺望远方，时而低头沉思，我仍然不打算惊扰他。在这里，时间是很充裕的，慢节奏的生活是不被介意的。
终于，他喃喃开口。“人好多啊。”
“是的，先生，相比以往，今天这里的人确实很多。”我顺口答道，这倒是不假，也许是那边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也许纯粹是出于偶然。我决定主动打开话匣子。
“先生，您应该知道了吧，这里是死后的世界。”
他点了点头。“我在这已经持续多久了？”
“大概有几个小时吧，也许长达一天。您已经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了吗？”
他继续眺望着远方。过了一会，他回答到，“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就像儿童在记事以前发生的事情一样模糊不清。当我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坐在这里了，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
“很好，这说明您从那边的世界来到这儿很顺利，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我说。
听到这句话，青年的脸上泛起了阴霾。我连忙解释道，“哦，很抱歉让你想到那边世界发生的事情。我的意思是从您离开那边的世界开始，到您到达这边的世界为止，这期间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青年笑了笑。“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死了，那时经历的痛苦也已经缓解了。”
话虽是这样说，但青年的神色又凝重了起来。显然他并没有从那边世界的痛苦里彻底解脱。我想到了他刚才看到的事情，说道：
“那位老人的事，您看到了吧。”
“看到了。”青年缓缓开口。“老人应该走的很幸福。”
“是的。”我补充道，“老人在那边的世界就享受着家庭美满、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最后寿终正寝。来到这里之后，他并没有什么遗憾和心结，于是很容易得到了满足，就继续向前走了。”
“他接下来去了哪里？”
“转世，重生。”我简短的回答道。
这就是我所在的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连接着现世和来世的桥梁。我和我的同僚们的职责是为途径的人洗涤灵魂，让善者得到欣慰，让恶者得到醒悟，然后继续向前，走向新的生命。
“嗯，我明白了。你的职业有点像我们那边的入殓师。”青年说道。
我愣了一下。为死者梳理遗容的入殓师，我们最初就是以此自称的。后来上司觉得这个称呼太过沉重，毕竟我们面对的并不是冰冷的死者而是即将迎来新生的生命。后来我们仿照人类的宗教形式，以牧师自居，上司则自称主教大人，而我们所服务的对象，自然就是信徒了。
“在某种程度上，这个比喻是恰当的，先生。”我回答道。
“我叫日名雄介，很高兴认识你。”我俩重新握了手。“你的名字是？”
我一时语塞。我的真名无法用人类的语言写出，如果非要音译的话也很莫名其妙。
“好吧，那我就称呼你为牧师先生吧。”青年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窘迫，笑了笑，“你可以直接叫我雄介，这样发音比较简单。”

二
第二天，我和日名先生坐在疗养院里的一个大型泳池旁。这一家疗养院占地——按照人类的度量衡——大约有几十万平方米，是信徒们日常起居的地方。除了食宿之外还有其他应有尽有的、我和几位同僚能想到的人类世界所有的娱乐设施，全都能在这里找到：商场、酒吧、舞厅、各种球馆、健身房、游戏厅、电影院、游乐园、图书馆、博物馆……以及这里的泳池。由于诞生自这座城市的信徒大部分来自那边世界的亚洲，所以这座疗养院的建筑风格和内部设施的习俗都是亚洲风格。有一位知识渊博的同僚说人类的亚洲还可以细分为东亚、南亚、西亚等文化相差迥异的区域，不过我们的上司——现在应该称他主教大人，觉得再细分下来太麻烦，就把从亚洲各地考查而来的风格和习俗统统杂糅在一起了。
希望信徒们不会因为看到自己的故乡跟其他人的故乡混杂在一起而生气吧。我默默在心里祈祷，转身问起旁边的日名先生。
“您觉得这里的设施，有没有让您不满意的地方，额……雄介？”按照我们的习俗，直接称呼对方的名字是一件需要长时间适应的事情，而且据我所知人类世界同样如此。
“完全没有，牧师先生。如果对这样的豪华还不满意的话，那我也贪婪了吧。”日名先生还像他昨天刚来的那样穿着格子衬衫、运动裤和帆布鞋，看上去他并不打算下到泳池里游玩一番。
“那么您今天有什么日程计划吗？”我询问道。
“我想去参观一下博物馆，那里应该能看到中国的故宫和印度的泰姬陵吧，说起来我以前还从来没有出过国呢。”日名先生回答。
“好的，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我站起身来，日名先生却伸出手来示意我坐下。
“暂时不急。”他说，“我昨天思考了很多问题，想先向你请教一下。”
“您太客气了，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昨天日名先生时而低头思考，大概积攒了很多疑问吧。
“首先第一个问题，这个地方，是真实存在于宇宙之中的吗？还是说仅仅是我产生的某种幻觉？”
我笑了笑，这个问题是我成为牧师以来被信徒们问及最多的问题，对此我的回答一向是：“噢，我尊敬的先生，您又怎么能断定您在那边世界的所有经历不是您的大脑产生的幻觉呢？”这次同样如此。
然后，在信徒陷入沉思之后，我会接着补充道，“当然，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这里的所有设施——就比如这所大型的疗养院，都是我们建造出来的。这个世界本身，处于高于三维空间的高维度空间，在那边的世界是观察不到这里的。”
对此，日名先生似乎并不能理解“高维度空间”的含义，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过他并没有对此追问，而是问道，“那么，你是人类吗？”
这个问题问的好，我暗自窃喜。“你们人类目前还不能像我和我的同胞这样，肉身生活在这个高维度空间，所以您和我之间，应该算是不同的种族吧。”
“所以我只有灵魂来到了这里。”日名先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同时您被这个世界临时赋予了躯体，雄介。”我补充道。
对话暂时中止。日名先生站起身来，走到了泳池旁。他蹲下身子，将双手捧在一起伸入水里，捧出了一瓢水。他无言的注视着手中的水，接着两手摊开，水哗啦啦地落回了泳池。
“在人类的世界里，生和死向来都是重大的命题。”日名先生开口说道，“有的人相信有天堂和地狱，有的人相信轮回转世，更多的人只相信今世。我从小被教导的是生命只有一次，所以要处处小心，要时刻努力，不辜负人生。在有限的生命里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这也是一直鞭策我的信条。”
“这样无疑是难能可贵的。”我赞许的说道，“正因为你们秉持着这样的信念，才使得人类不断进化，不断发展，到现在成为一个让世界充满敬意的种族。”
“那么你是如何看待死亡这件事的，牧师先生？”他问道。
我如实回答，“我的种族并不像你们人类那样通过生老病死进行族群更替，我们是通过自我更新，因此也就不存在死亡。我所理解的死亡，大概就是完全消失吧，完全消失于这个世界，不留下一点痕迹。”
“痕迹还是会留下一些的，有可能是在别人的记忆里，也有可能是文字或者其他形式。”日名先生回到了座位上，“有的人追求在身后留下光辉的名声，不过我就无所谓了。我最后想问的是，我以前的记忆，将来会被清洗掉吧。”
“理论上是会被清洗掉的。”我回答道，“但是也可能出现意外。比如有的人在转世之后还存留着前世的记忆。”
“哦，那希望我不要成为那个意外。”日名先生长舒一口气，将手臂枕在脑后，倚靠在座椅上，看样子他的心情不错。“我还是想带着‘生命只有一次’的信念过完一生。”

三
第三天，我将其他信徒们安顿好之后，朝着我和日名先生约好的地方走去。从这天开始，日名先生成为了我重点关照的对象。
约定地点是一家咖啡厅，日名先生比我先到一步。
“你好，牧师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他招手向我示意，我坐到他面前的座位。
“我也是，雄介。很高兴我们可以在这里悠闲的享受下午茶时间。”我感到略微拘谨，因为这次我是明确带着任务来的。
思来想去我决定直入主题，没等日名先生开口，我便说道，“听说您今天见到了以前的家人和朋友？”
“是的，我的几个好朋友，他们来看望我了。”日名先生对于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不感到惊奇，“我们一起看了一场电影，之后在聚餐的同时一边讨论了电影的内容。”
“是这样的，那时候我碰巧遇见了你们，不过看到你们聊的很投入，就没忍心打扰你们。”遇见了日名先生他们是不假，只不过并不是“碰巧”，而是我有意的跟踪了日名先生，毕竟这也是今天的任务之一。希望日名先生不要记恨我吧，我在心中祈祷。
“其中一位大概是您的妹妹吧？”我想起那个长头发，像是扎着双马尾的女孩，一见面就扑到日名先生身上。
“唔嗯，是的。” 日名先生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她明明也快要念高中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从小到大都喜欢黏着我，以至于后来我不得不离她远一点，好让她有自己成长的空间。”
“还有一位是您的恋人吧。”我想起那个梳着短发的女孩，日名先生与她聊得最久。
“并不是。”日名先生很快否定道，“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我为我的无端猜测向您道歉，雄介。”我赶紧表示歉意。
“他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还是这个世界产生的复制品？”日名先生问道。
“噢，谢天谢地，您没有认为他们也……实在是太好了。”这是真心话，因为之前就有信徒在这里看到了自己的家人，以为家人也离开了人世，差点精神崩溃。还好日名先生没有这样想。
我补充道，“严格来说，人类的灵魂是不能离开躯体的，但是当躯体的机能降低——比如人类睡觉的时候，躯体对灵魂的束缚减弱，灵魂就可以在短时间内自由活动，这也是梦境的由来。当灵魂与灵魂之间产生强烈的共鸣时，它们就会相互靠近，乃至穿越不同的维度，来到不同的世界，这样您就看到您的朋友们了。”
“这很有趣。”日名先生饶有兴致的说。
对话又陷入了僵局。在这个世界里，有两条忌讳：一是询问信徒生前遇难的原因，二是询问信徒生前有没有什么遗憾。但这又是解开信徒的心结的关键。我只好拐弯抹角的提问。
“话说，雄介，您非常喜欢电影对吧。”
“是的，我和我的朋友们都很喜欢电影，以前我们还组建了一个电影社团，大家一起合作，用简陋的条件拍摄出不亚于商业电影的水平。”谈到这里时，日名先生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那您的梦想一定是成为一名导演吧。”我小心翼翼的提问，希望从这里找到日名先生的心结。
“唔，说起来，那段时间我确实想要拍出一部完整的电影，但是我还没有想过当大导演。”日名先生挠了挠头，“我接触过很多电影，也对那些电影的导演有一些了解。他们出身于专业领域，在正式执导之前有着丰富的电影工作经历，和他们比起来我还差得远。”
“那您的梦想是什么？我觉得像您这样努力的人一定有自己的梦想吧。”快接近真相了。
“我说出来你可别嘲笑我啊。”日名先生仍然显得兴致很高，“我从小就看过很多热血的动作电影，有本国的，也有外国的。里面的主人公出生入死，伸张正义，惩戒恶人，拯救民众，在我看来他们是如此的帅气。所以如果非要说我也有过梦想的话，那就是像电影的主人公一样，成为一名正义的伙伴。”
“我怎么会嘲笑您呢，您的梦想非常伟大。”
我有些不知所措，在我看来这个梦想有些太敷衍了。正义的伙伴是什么？在我对人类的了解里完全没有这一项。难道真的要向日名先生说的电影里那样吗？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创造条件让日名先生成为正义的伙伴啊。
我无计可施，只好向日名先生坦白。“雄介，我想向您讲一件事。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规模远远小于人类世界，大约只能同时容纳几十万名信徒，但是显然每年从人类世界来到这里的信徒远多于这个数目。大多数信徒只在这里停留两三天，就会继续向前走……”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一旦信徒停留超过了三天，就要想办法让他尽快离开这里吧。”日名先生看上去并不生气。
“我恳求您的谅解，但是这里终究不是您的灵魂的久居之地，我一定会尽快为您的灵魂完成洗礼，帮助您实现未竟的心愿……”
“我理解你，这就像餐厅里顾客用餐完毕之后应当尽快离开，给其他顾客腾出位置一样。我不会白白的待在这里的，我正打算帮你们一个忙。”日名先生打断了我，说道。
“您？帮助我们吗？”我第一次听到有信徒提出这个要求。
“是的。这个世界里，想必有比我停留时间更久的信徒吧。”
“毫无疑问，有的。”停留十几天、几十天的信徒大有人在，他们是主教大人的重点关照对象。
“我想，我大概可以帮你们更加深入的了解对方，让他解开内心的心结，打破灵魂的枷锁，踏上新的征程。”日名先生提议道。
一时间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这可真是一位热心肠的信徒啊。这里并没有允许信徒临时充当牧师的规定，但是也没有对此给予禁止。如果这是日名先生自己的要求，身为牧师的我当然有义务满足之。
而且，看样子日名先生是一位乐于帮助他人的人，也许这就是他未竟的心愿。经过短暂的思考，我答应了日名先生的提议，约好明天开始行动。

四
第四天，我和日名先生一起前往位于城市另一边的一家疗养院。我们要拜访的那名信徒来自人类世界的中美洲，严格来讲还是一个孩子，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二十多天了。
路上，我向日名先生详细介绍了牧师的工作流程。
“大部分信徒的需求都是基于物质和情感上的，因此我们在这里建造了足够齐全、足够豪华的服务设施，再加上信徒可以和自己心中惦念的人见面，这些足以为大多数信徒完成洗礼了。”
“确实，一般人追求的事物也无外乎金钱、宽敞的房子、气派的私家车之类的，以及亲情、友情、爱情等等，我也不觉得追求这些有什么不好，而且对此我自己也是很向往的。当然，也会有的人追求物质和情感以外的事物。话说，你有没有那名信徒的详细资料？在那边世界里的。”日名先生也在积极的想着办法。
“出于尊重信徒的隐私的考虑，一般我们是不会去深入了解信徒在人类世界的往事的。只有针对停留时间过长的信徒，主教大人才会破例通过特殊手段，收集信徒的背景资料，为了方便我们更好的窥测信徒的内心……”
这真的有些难以启齿，侵犯他人隐私什么的，比我昨天跟踪日名先生还要过分。不过日名先生并没有计较这些，而是紧接着追问道，“那麻烦你讲一些关于那名信徒的事，牧师先生。”
我迟疑了一下。讲出这番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尽管很久之前我就知道它了。
“他的人生充满了不幸。他出生在一个动荡不安的地区，小时候，他的父母被黑帮组织杀害，他自己也被强迫加入了黑帮组织，为那些人卖命，干一些违法的行径。在他十几岁的一天，他遭遇了黑帮之间的火拼械斗，不幸遇难。”
仅仅是短短的一段话，我却感觉自己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将它讲完，仿佛每吐露一个字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以旁观者身份诉说的我都如此痛苦，何况是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孩子呢？
日名先生沉默了。他走在我的前面，放慢了脚步。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够从他的背影，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那种来自内心的、等会将要直面拥有悲惨命运的孩子的压力。
“等会无论我对那孩子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请不要阻止我。我不会伤害他的，也会履行我的承诺，请相信我。”日名先生说道。
终于，我们来到了那家疗养院。在其他牧师的指引下，我们在游乐场里找到了那孩子，此时他赤裸着上身，佝偻着身体，坐在一条长椅上。
我们走上前去。孩子抬了抬头，面无表情，大概认出了我是一名牧师，眼神里透露着某种厌倦。这段时间里他应该接触过很多牧师了吧，兴许还有主教大人亲自来开导他。
日名先生示意我不要再靠前。于是我停下了脚步，站在距离孩子几米的地方。日名先生什么也没说，无言的坐在了孩子的旁边。
沉默良久。日名先生是在继续斟酌语言吗？还是在犹豫是否要说出接下来的这番话？他戴着传译器，可以把他的日语实时翻译成孩子的母语。
“你的故事，我大概知道了一些。”日名先生终于开口了，语气异常的平静，甚至显得很轻松，听上去就像是熟人之间的聊天。
孩子什么也没说，不如说他没有任何反应。日名先生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你以前一定和我一样，以为人死了就什么都完了。但是现在我们却坐在了这里聊天。伙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也可以在这里，等到你想找的人，等到你想报复的人。”
日名先生心平气和的说出了我意想不到的话，那孩子也终于转过头看着日名先生，眼睛瞪得大大的，眉毛上扬。
“那些坏人，那些牲畜，他们对你和你的亲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曾经你势单力薄，无能为力，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也许他们现在还在人间为所欲为，但是凡人皆有一死，总有一天，他们会一命呜呼，失去所有权势，形单影只的沦落到这里。”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不知日名先生在说些什么。不过能够让那孩子如此投入的听他讲话，日名先生已经做到了以前牧师们做不到的事情了。
“到那时候，你的机会就来了。你只要精心准备，提前埋伏好，等有一天那些牲畜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用你的武器，一击致命。就在这里，彻底摧毁他们的灵魂，让他们永久离开人世，坠入地狱的深渊。”
我惊讶的发现，那孩子的泪珠正在眼眶里打转。日名先生起身蹲在孩子的面前，双手握住了他的肩膀。
“孩子，这世间确有正义二字，但是正义并不会伸张自己。你必须拿起你的枪，你的刀，亲手惩戒坏人。等待，并心怀希望吧。”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那孩子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那哭声像是在哀嚎，响彻在整个游乐场，仿佛正在诉说着那十几年的昏天暗地的日子，让人不寒而栗，让人忍不住捂住耳朵，阻止那悲惨的命运侵蚀到自己的脑海里。
日名先生已经转过身去。我在犹豫是不是应该过去安抚一下那孩子。突然，那孩子的身上焕发出了光芒。并不是我司空见惯的金色，而是暗红色，象征着鲜血的暗红色。就在我目瞪口呆之中，那孩子的身体渐渐透明，最终消失不见。
日名先生依然静静的站在那，背对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应该已经预料到自己的话语会引发这样的事吧。良久，日名先生终于开口了。
“那孩子，十几年如一日的生活在绝望之中。哪怕是到了这里，也不能给他那已经焚烧殆尽的心灵增添哪怕是一丝的光明。”
日名先生的语气变得激烈，他的眼睛里迸发着怒火，“我能说些什么呢？忘掉过去，原谅敌人？还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种鬼话连我自己都不信，我怎么忍心说给孩子听！？”
我无言以对。这几天以来，牧师一直给孩子灌输的正是日名先生所说的那些“鬼话”，这种教谕恐怕反而让孩子更加绝望吧。
“当他得知自己可以复仇的时候，他的内心里终于燃起了一丝希望。是的，仅仅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希望，却足以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仅仅是这种程度的满足，却足以让他那凄惨的灵魂完成洗礼。”
日名先生坐回了长椅上。他倚靠在椅背上，望着无垠的天空。我也陪坐在旁边，反复咀嚼着刚才日名先生的话。这绝对是我做牧师以来，听到的最震撼的话语。
天色渐渐变暗了。我静静等待着，日名先生一定还会想说些什么。
“抱歉，牧师先生，刚才我的语气有些不理智。”他显得很疲惫。我无言的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之前说过，我儿时的梦想是成为正义的伙伴。其实这并不只是我儿时的梦想，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完全放弃这个梦想。”
“不管怎样，有梦想总归是好的。”我说。
“难以实现的梦想只会让人痛苦。当我意识到，真正的正义总是遥不可及，有些事情终究是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只能找其他的方法。后来，我喜欢上了电影，我想通过拍摄感人至深的电影，去温暖那些挣扎在绝望中的人们的内心。然而这终究只是肤浅的解决方法，就像麻醉剂一样，让人暂时忘掉痛苦而已。”
“不不，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的朋友们在你的感召下，也萌生了通过电影让更多的人获得幸福的想法。”
“朋友，啊啊。那孩子，我也想和他成为朋友，我也想把他介绍给其他朋友，我也想邀请他一起拍电影。”日名先生的语气显得更加疲惫，“但是我自己在这里的时间也不多了，电影的胶片终究是要中断的。”
最后我向日名先生表达了感谢。离开游乐场的时候，日名先生望着那条空无一人的长椅，远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倒映的更加消瘦。

“And lead us not into temptation, but deliver us from evil. Amen.”
另外郭嘉君好久不见!!

@萌新 @秋忆太阳忆秋
请吧主加精标红，谢谢。

嘉叔好厉害！

镇楼图的表情出自哪里啊

【点评】
来，红a，把你面具摘了。
好一出正义的伙伴，好一个热血激昂的日名雄介。可以说这篇文的完成度相当之高了，虽然说故事相比较而言十分浅显易懂，但还是能让人有兴趣一直读到最后。
这篇文章可以算是郭嘉君纯粹的思想产物了，许多自身的观点借助角色之口诉说，颇有点感慨与抱怨的意味，然而多多少少还是能让读者接收到作者的思想，所谓文以载道，大抵如此。相比较枯燥的教条，就表现手法而言，确实做得不错。
不足之处还是文章粗线条的单线故事实在是简单，一眼看到头的小说，再回过头来看，除了那些闪烁着光芒的句子，其他就显得有些索然无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