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哈啊……哈……哈……
仿佛就像是摆脱了附身的幽灵一般,熟悉的房间终于将从梦中惊醒仍然喘着粗气的我拉回了现实。
洁白的床铺,雪白的天花板,纯白的被褥……这些或许只有医院里才有的东西,曾经让我感到讨厌的东西,让我意识到了现在的我,正躺在保育院的医务室内……
【院长】:醒了吗?
【祈】:院长……对不起……
耳边传来了院长的声音,现在坐在我身边,我也不记得这已经是第几次发生类似的事情了,只不过,这五个月来所发生的事情再次从我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那场余震夺走一蹴的生命同时,也让在一蹴身边的智纱受伤,尽管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依然在额头上留下了一条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疤,对我来说,眼睛早已哭红,眼泪早已流干,喉咙早已喊哑,只是,这并不能改变一蹴已经永远离开我的事实……
【院长】:智纱她是以自己的意志前往灾区的,她早已做好了受伤,甚至是牺牲自己的觉悟,所以你不需要道歉……
我已经忘了是第几次从这张圌洁白的病床上醒来,已经忘了是第几次在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守候在我身边的院长,忘记了是第几次对院长说对不起,也已经忘记了这是第几次院长把我的话原封不动的扔了回来。于我而言,我一直对智纱受伤的事情深感愧疚,如果当初不是一蹴执意要去的话,智纱就不会跟去,也就不会受伤。但是院长也一直强调这一切都是智纱自己的选择,与我和一蹴无关,即使一蹴不去,她也会自己去的。
【祈】:……智纱她的伤,好点了吗?
【院长】:眼睛上的绷带应该在最近就可以拆下来了,虽然说伤疤是无法恢复了……
【祈】:……
【院长】:但是智纱她并没有因为受伤而退却,一直坚持在那里工作。与其相比,你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自己了?我当然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是怎样的程度,但是这并不是你可以消沉下去的理由,知道这是你第几次在工作的过程中晕倒了吗?
【祈】:对不起……
【院长】:祈,现在的你怀有身孕,是不是可以考虑暂时回家休息一阵子了?你这样折腾下去,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有很大的影响的,就算你不为身体状况欠佳的自己考虑,不为因为你的工作状态而受到影响的孩子们考虑,也得为肚子里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考虑,不是吗?回家休息一阵子,或许能够整理一下心情。
这是,想要辞退我的意思吗?
【院长】:你放心,我并没有想要辞退你的意思,这里随时都欢迎你回来。与其以这种状态投入到事倍功半的工作中,倒不如休息一阵子,等孩子出世后再考虑工作的事情。你现在要做的,是整理好心情,以最好的状态回到工作中来。当然,我也希望你在休息的过程中考虑一下,是否应该换个工作的地方了,毕竟这里,拥有了太多你和一蹴君的回忆,而对现在的你来说,这个始终会刺圌激你想起一蹴的地方或许真的不怎么适合你。
【祈】:嗯……谢谢……
院长,真的对我很温柔呢……
【院长】:明白的话,就赶紧去办理请假手续吧。回家多陪陪你的家人,比起这里,他们更需要你。如果你再次选择回到这里的时候,可不要再摆出这样的脸了,这也不是理奈所希望看到的。
听到了理奈这个名字,我似乎才意识到,或许是因为在一起共事的时间太长了,我差点就忘了,于我而言,院长她除了是我的上司之外,也是理奈的母亲。当初接受了我和一蹴的她,始终没有为了理奈的事情怪圌罪过我们。
【祈】:院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能够答应我……
而当我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个大胆而又失礼的想法闪过了我的脑海。如果院长能够同意的话,那么我相信一蹴和理奈也会高兴的。
【院长】: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祈】:嗯,只需要您点头就行了。我……希望一蹴他,能够……和理奈在一起长眠……
【院长】:……
听到这个请求的院长,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我,也许这样的请求,是她并没有想到的。
【祈】:一蹴他生前,一直都为理奈的事情而感到自责,他曾经说过,这一生都会背负着害死理奈的罪孽活下去,也许成为保育员,也是他的一种赎罪方式。现在我能够做的,就是帮助他完成这个心愿,他们之间,一定有很多话想要说……而且,我也不希望理奈一个人待在那种地方。
【院长】:这个……小傻圌瓜,连这种地方都跟藤原院长一模一样……
也许正如院长所说,在这方面,一蹴他真的很像他的生父。
【院长】: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责怪过他,所以我当然不会反对,我也相信这么做,理奈她会高兴的……只是,这样对你来说,真的好吗?
看来让院长犹豫的原因并不在一蹴身上,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责怪过一蹴,院长她纠结的是因为顾虑我的感受。
【祈】:这是我考虑很久之后的决定,因为需要赎罪的人,并不只有一蹴……那个晚上,如果我第一时间通知医院里的护士,一蹴和理奈他们就不会逃出医院,也就不会发生事故,理奈就不会死。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当初那次面试不合格的原因了,因为我
也一直都在逃避。
院长打量了我很久,确信这并不是我心血来圌潮的决定之后,终于点了点头。而就在当天,我就办理了请假手续,在离预产期还有最后两个月的时候,请假回家了……
已经是第五个月独自回家了,夏风吹拂的街市,弥漫着一股炎热的气息,尽管太阳已经西下,夕阳映红了整个街市,但是地面升起的层层热气,也让我的视线模糊起来……
【??】:小祈?
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而声音的主人,正是眼前这个穿着黑色制圌服,手拎一只黑色手提箱,名为赖使和原早绘的女孩。
【祈】:早绘……还有,今坂院长,桧月医生……你们怎么……
站在早绘身边的则是另外两个熟悉的面孔,一个是一蹴在真午育幼院时的院长,也是后来我和一蹴应聘保育员时的面试官,而另一位则是一蹴在真午育幼院时那位恩师的表姐,同时也是市子遭遇袭圌击后第一时间介入为其进行疏导的心理医生。虽然我并不清楚这三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更不明白为什么此刻他们三人会在一起。
【早绘】:我的一个远亲出了车祸,我刚处理完他们的事情,今坂院长是过来协商将他们的孩子送往附近保育院的事情,而姨母她则是作为心理医生为那孩子开展心理疏导。
【祈】:原来如此……
早绘她和桧月医生本来就是亲戚,而桧月医生听说和今坂院长的关系也非常要好,上次我拜访桧月医生的住处时曾经也见过今坂院长,所以他们三人在一起似乎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事情。
【早绘】:自从在那个伤心之地分别后就一直没有见面了,看起来你还是没有什么精神呢……
这个名叫赖使和原早绘的女孩,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的好友,而之所以在这么炎热的夏天依旧穿着一身黑色的制圌服,是因为她是一名入殓师。
【祈】:那个时候,真的很巧呢……没想到早绘也去了那里。
在听到一蹴出事的消息之后,尽管我曾经执意要亲自前往宫城县灾区,但是却被箱崎院长以怀有身孕太危险而拦了下来,而代替我去的,则是临时把工作推给今坂院长的箱崎院长,很快,箱崎院长则和智纱一起带着一蹴的骨灰回来了。而那时候,为一蹴做好包括入殓在内所有善后工作的,便是同样前往宫城县参与赈灾志愿的早绘。
【早绘】:说实话,在看到那个呼喊他名字的女孩的时候,我一直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但是理智和职业所迫让我很快就明白,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这也是我作为曾经的同学,尽我所能为一蹴君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虽然我真不希望以那样的方式与一蹴君再会……
【祈】:没有的事。谢谢你为一蹴所做的一切……如果没有你的话,一蹴他……
未等我把话说完,我只感到一阵猝不及防的暖流席卷了我的全身,一股温暖的力量充满了我的全身——早绘她紧紧抱住了我。
【早绘】:别说了,小祈……就当我是在报答你吧……谢谢那个时候面对陷入逆境的我那么多的帮助,谢谢你们帮助母亲解开了多年的心结,所以这一次,就换我来帮助你吧,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之间,是不需要说谢谢的,对吧?
【祈】:嗯……
早绘的母亲,也就是当初抚育一蹴长大的保育员,夏川亚也。因为一蹴的车祸而被迫辞去了保育员的工作,多年来也一直为一蹴的事情而无法释怀。而一次北海道之行的偶然机会,与一蹴重逢的她在一蹴的支持和鼓励下终于在临终前解开了多年的心结。
【今坂】:小祈,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照顾着一蹴。虽然他已经不在了,但是你还得好好的过日子,知道吗?可不能因为失去了一蹴,而就这么倒下啊……
【祈】:嗯……谢谢你,院长……
在一蹴他面临升学考试,最为迷茫的时候,无意之中为一蹴找到了前进的道路的,或许就是今坂院长了。
【桧月】:小祈,还记得当时你来找我的时候,我所说的那句话吗?你就是你,你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这并不是由其他人决定的,而是由你自己决定的。
确实,当时的我因为在保护市子的时候受了重伤,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无情的诊断书告诉我自己可能会失去生育能力,我曾经逃避过一蹴的求婚,陷入了烦恼的我向桧月医生求助,而当时也正是桧月医生的这句话,让我能够勇敢的面对现实,并选择直面一蹴……
【祈】:是的,谢谢你,桧月医生……
向他们道谢之后,我便转身离开了。其实真正的我,一点都不坚强,桧月医生的鼓励在此刻反而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在他们看来,似乎克服眼前的障碍,接受一蹴的离开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事实上,这对我来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从认识一蹴的那一刻开始,我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蹴,而现在支撑我努力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就仿佛像是没有了猎物的猎人一般,失去了前行的动力和方向。而面对他们充满关怀和期待的目光,我又怎么忍心把这一切都暴露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