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P2
我心中恨不得将他凌迟活剐，面上却得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
穆崇峰果然是个老变态
“拿你外孙试验的？拜托，你拿死人祭能有什么效果？”我哼了一声，“再说了，望月族祭司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把开启宝物的方法告诉你？”
“因为他不相信我会对自己的骨肉这么狠心。”穆崇峰挺直了腰背，“可事关忘川百姓的安危，我必须大义灭亲。”
好一个“大义灭亲”
“这样吧，要我告诉你断玉玄铁的秘密也可以，你帮我把长梦阁的阁主夫人请来，还要好吃好睡地伺候我。”我翘着二郎腿，“伺候舒服了，我就告诉你断玉玄铁的秘密。”
“你！”
“我？我怎么了，现在这世上除了狐仙，可就只有我能知道了，伺候我换秘密，不过分吧？”我笑嘻嘻地对他道，“你现在也管不了我，不是吗？”
倘若换作从前的穆寻，就算有神力，估计也不敢跟穆崇峰叫板吧
他的眼里几欲飞出火来，无奈还要按捺住，派人吩咐下去给我准备上好的房间，吃食也要精挑细选，顺便再去邀请楚慕
此次铸造寻尘，除了穆家和流梦阁，其他忘川门派也或多或少帮过忙，我相信楚慕应该愿意来与我聊聊的吧
不得不说，楚慕的功夫了得，听说接到消息后一两天就赶到了，没有借助任何交通工具
想想流梦阁与长梦阁的距离，普通人怎么着都得赶个七八天啊
“坐吧。”她一进来，我便给她拉了个椅子，自己坐在她的对面
“我很奇怪，为何你会找我？”她不客气地坐下
“叶望尘他们有问起我吗？”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楚慕沉了眸色，不紧不慢道：“问了，但是望尘最近身体太过劳累，大动胎气，得好生休养才行。”
“嗯，不错，他那就有劳你们费心了。”我拿了一块盘子里的糕点抛进嘴里，而后用手指沾了点事先让侍人磨好的墨，在手上写了一个简体“叶”字，展现给她看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了吗？”我挑起嘴角，“我们都曾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确实惊了一觉，看我的目光多了几分好奇：“你居然是娑婆人？”
“确切说，曾经是。”我对她扭了扭腰，而后整理一下自己仪表
“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她道
“几个小忙，希望你帮我。”我从袖中掏出一个黑瓶子教给她，“这个瓶子里有穆寻的部分记忆，我借助神力将它复制出来存在了里面，听说你是忘川玩弄幻术的高手，希望你帮我多复制几份，最好让穆家的人都看看。”
“还有呢？”她接过黑瓶收在袖中，“这个要求不难。”
于是我又从另一边袖子掏出个白瓶给她，傻笑道：“这个……是我上辈子的记忆，也是用神力复制出来的，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毕竟这是唯一证明我存在过的东西啊。”
“存在过？”楚慕察觉到我的用词有诡异之处，“你不是还活着吗？”
“兴许过段时日我就不在了呢？”我抿了抿唇，把神色正经下来，“最后一个忙，请你务必帮我。”
“但说无妨。”
“这段时日，看紧叶望尘，不要透露关于我的任何消息给他。”
“为何？”
“因为我要去死。”我毫无压力地脱口而出，扯了扯浑身的衣衫，“要是拿叶望尘他老婆的身子去献祭，被他知道不得拿剑砍了我？”
楚慕听罢，眯起了眼，立刻抓住重点：“你是说，要用这个身子要去祭剑？”
“我上辈子已经死过一次，不在乎再来一次，不然一直这么活着，岂不是不伦不类？”我的微笑中透着几许无力，“再说了，虽然穆崇峰铸造寻尘有图谋私利之嫌，可无常人要攻进来也是事实啊。”
“你是个好人。”她也笑了出来
我张开双手，耸肩玩笑道：“不然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十一】P3
“噗……”她掩袖弯眸，复而叹息道，“确实，这个境遇换做任何人，都会很绝望的。”
银月高挂，明星稀疏，万籁俱寂
“夜色甚好，不如我们一起来嗨一嗨吧。”我提议道
“你想怎么嗨？”她问道
“唱歌啊。”我笑道，对她打了一个响指，“唱娑婆的流行歌，你认识多少歌手？”
“不多，但可以试试。”她想了想，猛地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真名叫什么。”
“你是说上辈子吗？也叫穆寻。”
第二日，等送走了楚慕，我让人把穆崇峰请过来
“选个黄道吉日吧。”我不跟他闲扯别的，直奔主题，“开启寻尘灵力的关键，就是用狐峰灵女去祭祀。”
“你今天倒是直接。”穆崇峰瞥了我一眼，笑出声，“罢了，老夫也讨厌拐弯抹角地说话。不过，你这么轻易就告诉我，不会藏了一招吧？”
“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骗你就是了，别的不需要管。”我吃了一口盘子里的红豆糕，“我说出来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忘川的生灵。我劝你最好按照我说的做，不然错过了可就没机会了。”
“哼，你不怕死吗？”他不信道
“你别忘了，我能借尸还魂，就是因为我死过一次啊。”我凑近他的面孔，笑得狡黠无赖，“进入寻尘，我的魂魄会得到永生，何乐不为？”
“好，爽快人。”他一拍桌子，“只要你听老夫的，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别说日后，当下先把我伺候好，最好再派些人保护我的安全。”我揭盖又抿一口茶，“活人祭才有用，要是这期间我出了事不小心提早见了阎王，寻尘可就功亏一篑了。”
“好，我答应你。”
接下来的几日倒是很平静，穆崇峰待我如上宾，更不让我受丁点委屈，只是不知叶望尘是否好些了
算了，没有必要想起他，本就不该是他的妻子
穆崇峰说，最合适的黄道吉日在下月初七，距离日子还有半个月
我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总之，原本想按照妈妈那样说的，为自己活一次，现在看来，狐峰灵女这个身份根本不可能让我做到啊
永世不得超生，魂魄永封存在寻尘之内，剑在魂在，剑亡，魂飞魄散
那就当我舍小家顾大家，大爱无疆学雷锋吧
“夫人，夫人……”这夜做梦，梦见叶望尘在叫我
他怀着孩子，走路笨重而吃力，在翠狐峰迂回辗转，很是心焦
我坐在峰顶的狐仙神庙口俯视，梦境里能清晰地看到他每时每刻的行踪
某种莫名的意识暗示我，我不能说话，也不能离开神庙
“想回到他身边吗？”狐仙从我身后走上来与我并齐，只是我坐着，她站着
“想。”我抬头看着狐仙道，“他一定很累。”
言毕，叶望尘蓦地站在了我的面前，他发丝散乱，嘴角流血，衣衫被撕得七零八落，像最初与猛兽搏斗过的样子，不同的是，他的肚子更加圆润膨胀了，我甚至能听见他受伤后发出的轻微喘息
手不听我的差使，早先一步抚上了他的肚子，然后大哭
“我找到你了。”他咧开嘴角，像孩子一般笑着，“为夫把宝宝保护得很好，他一点事也没有。”
“你走吧。”我对他哭泣道，“求你了。”

【十一】P4
狐仙的声音此时不偏不倚传入我的耳朵，听不出感情：“有点狠心了哟。”
我再仔细一看，哪里有什么叶望尘，只有她挨着我并肩坐
夕阳西下，晚鸦啼
“我好像打脸了。”我对狐仙道，“我从开始就不该跟叶望尘许下那么多诺言的。”
狐仙托着腮，远眺夕阳，而后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本狐仙想起，还有样东西没还给你。”
再然后，我便醒了，此时刚好夜半
想起那个梦，有点莫名其妙啊，前言不搭后语的
“夫人，夫人……”床底下传来微弱的女声
我吓了一跳，险些大叫出声
“夫人，夫人……”
声音还在接着叫，仔细听，有点耳熟
“阿竹，是你吗？”
“夫人，我是来救你的。”阿竹从床底下站起来，乌漆墨黑的屋子里，她这样显得格外吓人
“你怎么会来？”我问道
“奴婢听说夫人要去祭剑，特地前来搭救。”阿竹说着便要来拉我的胳膊，催促道，“夫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反抓过她的手腕，盯着她道：“你是谁，你不是阿竹。”
“夫人，我是阿竹呀。”阿竹道
“不可能，穆家那么多人把守，以阿竹的能力怎么可能从他们眼皮底下进来？”我绝不相信一个普通侍女能有那么过人的能力
“哎呀，夫人，奴婢对您坦白吧。”阿竹一拍脑袋，对我坦诚道，“阿竹不是人，是翠狐峰的狐妖。”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阿竹当场现出了原形
果真是只小狐狸，但因光线太暗，我看不清她是什么颜色
不过，摸上去，软软的狐毛还是很舒服的
“夫人能跟阿竹走了吗？”她可怜兮兮地问我
“不行，你得回答我，为什么跟在我身边？”我把她抱在怀里顺着毛
“唔……”阿竹抖抖身子，道，“狐仙娘娘是阿竹的师父，她叫阿竹跟在你身边，相当于守护夫人。”
“狐仙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是呀。”
“那这几天你怎么守护我的？”
“很简单，现原形钻狗洞就可以啦，不过只能晚上来，白天还要在流梦阁干活。”
如果是这样，那她当初能跟踪发现穆崇峰的人挖坟盗尸而且还不被察觉的疑点就可以明了了
现原形偷窥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你是狐妖，那是不是以前都不看我的手语，直接用法术读心的？”我问道，毕竟她每次都能把我想表达的意思说得分毫不差
“嗯……阿竹其实，看不懂夫人的手语，所以……”阿竹把毛茸茸的身子蜷了蜷，埋在我怀里，似乎怕我责怪她
好吧，我原谅她，原来看得懂的只有叶望尘啊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叶望尘心里有没有我？”我半开玩笑似的问她
阿竹把茸茸的小脑袋探出来，怯怯道：“一直都有，现在还有。”
“你不会骗我吧？我不信。”我虽讶异，又怕她是故意安慰我
“是真的，狐狸的感觉很灵敏的。”阿竹都想拍胸脯保证了
“他都知道我不是他的原配了，还有？”
“有，知道了也有，反正就是有。”阿竹道

【十一】P5
“那他最近……还好吗？”我试探着问她
“夫人，实不相瞒，阁主的身子……恢复得很慢。”阿竹扭扭身子，“奴婢觉得是相思病。”
“好吧，你可以走了。”我把她放下来，没再问下去
阿竹转过身，奇怪道：“夫人，你不跟阿竹走吗？阿竹可以帮您伪装，没人会看出来的。”
“伪装成什么？”
“狐狸呀。”阿竹前脚离地，站了起来：“奴婢挖好了一条地道，就在夫人床下！”
“呃……”我十分感谢她的好意，但是——
“狐仙叫你来的？”
“不是。”
“那就是你自作主张来救我咯？”
阿竹低头，闷闷地“嗯”一声
“谢谢你，可我不会走的。”
“夫人，难道您真的要祭剑？”阿竹诧异道
我点点头：“是呀，我要去拯救苍生。好啦，你别管我了，快走吧。”
“……”阿竹默了一会儿，再次跳上我的床板道，“本来想等夫人出去再给的，既然夫人不愿，那阿竹现在就给吧。”
“什么东西？”我问道
阿竹从嘴里吐出一团白光，约是玻璃珠的大小，用小爪子推到的我脚边
“师父让我交给夫人的，阁主也有一个。”阿竹摇了摇尾巴，失落道，“那阿竹先走了。”
不等我问话，她主动跳下床，钻到床底的地道中去了
我瞧了瞧这团光，搞不懂又是什么东西？
指尖一触，便察觉，还是穆寻的记忆，不过要更早一些，那时的她连灵女都不是
那天是望月族祭拜狐仙的日子，穆寻的母亲怕白天带着穆寻去会被族人非议耻笑，于是掂量着等天晚了，神庙里没什么人，再带穆寻去峰顶拜祭
明月高照，她和母亲一前一后攀爬着石头，终于到了神庙
穆寻的母亲其实还抱有别的目的，她想请狐仙给自己的女儿改命
她之前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占卜方法，算出穆寻是短命凄苦之相，她很着急，只能求助于狐仙
那时的穆寻并没有见过真正的狐仙，也不相信狐仙真的会显灵，但看着母亲奇怪地动来动去，那番仗势，真的有些渗人
突然，她听到母亲说话了，不是开口说话，是她感知得到母亲脑袋里在想着什么
而后，狐仙神像也有了声音，问她所求何事
她母亲给神像连叩了好几个头，希望狐仙给穆寻改命
狐仙说，逆天改命是大忌，她若说出来会毁尽道行，还要遭到天谴，劝她母亲顺其自然
母亲听闻泪声俱下，磕头的声音更响了
穆寻心疼母亲，跟着哭起来，然后一起朝狐仙磕头
最后狐仙叹了一口气，念在她们平日里没有做过坏事，对狐仙也十分诚心，实在可怜，便隐晦地告诉她的母亲，自己虽不能透露方法，但她可以提一些能让自己尽量满足的要求
母亲眼神一亮，知道这是线索提示，思虑再三，对狐仙提出了一个要求——
用她本人一半的寿命作为代价，请狐仙施法把穆寻的魂魄一分为二，只留一半在体内
而另一半，藏起来
这样的话，穆寻就能用一半的灵魂承受一世苦难，等命终时再用另一半魂魄续接融合，那接下来她的命格就不在可以占卜之列，测不出吉凶了
这个方法不知是好是坏，但可以肯定，是她能想到的让穆寻改命的最好方法
狐仙请她再三考虑，因为穆寻当时并没有任何值得她产生执念的事物让她可以长久地凝聚灵魂，为了不让另一半魂魄脱离身体后迅速散掉，必须长久地借助某种介质固摄住魂魄的形态
而狐仙唯一能做到的方法，只有将穆寻的另一半魂魄附身于其他人身上

【十一】P6
因为要藏起来，两半的魂魄自然不能同处于一个世界，另一半得送去别的地方，由于本身三魂七魄都只占一半，能量太轻，所以富贵命格的身体无法进入，只能依附命薄的人身上，等死时再取回来
这就意味着，一个灵魂得承受两世的记忆与苦难，才能得到一段更加变幻莫测的命运，或许更好，也或许更坏
真的不是划算的买卖
然而穆寻的母亲还是与狐仙成交了，她的想法是，赌一把才有赢的希望，不赌就只有绝望
狐仙问穆寻，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那时的穆寻不懂太多，只知道活得越久越好，于是也点头表示愿意
狐仙见改变不了，只能答应施法，她提醒穆寻的母亲，穆寻失去了一半的魂魄，资质会比之前愚钝些，且由于此事属于天机，她还得取走母女的记忆保密
所以回到家中第二天，她们都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但母亲很聪明，她知道正是因为两个人都不记得，才能说明昨晚确实发生了什么
那另一半魂魄被狐仙抹掉忘川的记忆送去了娑婆，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是一个冻死不久的弃婴，由此使弃婴重新活过来大声啼哭，引起路人的注意，被报警送去医院救治
警方后来因为长时间查不到关于弃婴父母的任何线索，他们只得在孩子康复后将她送去就近的福利院
那个孩子之后在福利院经受了长时间的孤独与压抑，于十岁时，被一对夫妻领养，改了名叫“穆寻”
身处娑婆的她一直被狐仙监视着，在那个世界，穆寻的养母对她的性格影响非常大，故而直到穆寻死去，狐仙才选择化身为她的妈妈作为引魂人，将她带回忘川
适逢忘川的穆寻病死，守灵期间她体内的那一半的灵魂还未离去，刚好与从娑婆回来的那一半魂魄重新融合，三魂七魄回归完整，便再次活了过来
可这次的新生后走的，却是条吉凶未卜的路
原来不管是忘川的穆寻还是娑婆的穆寻，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灵魂
皆是我自己
一开始，这些便全是我自己的选择
忘川今天的局面，也全因我与母亲当年的逆天改命所造成
呵，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七日后，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阿竹又来了，还是从原来的那个密道
“夫人。”她跳至我的枕边，嗅了嗅我的脖子，“阿竹来救你了。”
我迷迷糊糊地被她弄醒，一把把她抓进被子里懒声道：“狐仙有事找我？”
“不是……是奴婢自己来找夫人的。”阿竹的尾巴拂了拂我的手背
“我不用救。”我的睡意稍有清醒，把她松开，任她在被子里钻来钻去，“你自己走吧，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夫人，算阿竹求你了。”阿竹的喉咙发出低低的呜咽，小爪子挠着枕头，“若夫人只是寻常人都有的生老病死，阿竹绝不会从中作梗，可这次……是，是永世不得超生的代价啊，阿竹不忍心夫人……”
“都是我自愿的，狐仙都没说什么，你急个什么劲儿？”我把被子扯了扯，盖得更严实些，“若真想帮我，就别把这事告诉叶望尘，我会十分感谢你的。”
“可是……”
“我困了。”我背过身去把眼睛闭上，不再理会她，亦不知多久她才离去
又过几日，我与穆崇峰同席而坐进餐，问他祭祀的事可否安排妥当，他保证万无一失，叶望尘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也绝对破坏不了初七活人祭的进行
“活人祭需要巫师的咒文，望月族的大巫师你请得动他？”我问道
“我已告诉他是你自己自愿的，他当然没有二话。”穆崇峰喝下一杯酒
大巫师是不会违背狐峰灵女的意思的
我端起酒杯，闻一闻那五谷发酵的特殊气味，轻挑唇角，又问他：“穆老头，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穆寻的母亲啊？”
他的动作短暂停顿了一瞬间，将杯子倒满酒：“都是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眼里闪过一丝寒芒，继续笑道：“怎么，还想对我遮遮掩掩？你女儿的记忆可都在我的脑子里装着呢，遮掩得过吗你？”
他稍一压眉，拇指和食指搓转着酒杯，道：“告诉你也无妨，当年……确实动过情，她救了我。”
“哦？既然如此怎么不将她带走？”我道
他答道：“哪有那么容易？她是山野女子，又是个哑巴，那时我早已娶妻过门，生下儿女一双，双亲是不会同意她的身份纳入我们家的。”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让她怀上穆寻？”
“我当时以为……我对她没到那种地步，所以犯了混……”他嘬一口好酒，又吃下一块鸡肉，“再说了，我也没想到她是认真的。当年去翠狐峰只为寻到断玉玄铁，她于我而言，只是个意外，大丈夫岂能儿女情长？”
这都是些什么样的洗白说辞？头一次见渣男洗地把自己洗得如此高洁傲岸的
“你以为？你以为就可以对女人犯浑，你没想到她是认真的所以你就也可以玩玩儿？穆崇峰，你认识她之前便生育了一双儿女，你犯浑时怎么不想这个？事后倒说什么大丈夫不能儿女情长，不觉得好笑？”我冷眼看着他，交叉抱臂，用十分冷漠的表情
“你想说什么？”他警惕地眯起双眼
“我想说，要是没有这个意外，寻尘今日怎么会成功呢？”我放下双手，仰头吸了一口气，“你应该没想到，铸造寻尘的关键之处竟是这个意外的女儿吧？”
他叹息道：“我确实对不起她，不过为了忘川苍生，她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吼，那我呢？”我朝他指指我自己
“你的功劳自然也永垂不朽。”
“嗯，我的确认为，自己比你，稍稍伟大那么一点点。”我扯了根鸡腿撕咬着离席而去，“您老慢用。”

哎嗨！！

大大！这可太好看了～迷糊了我一晚上！

【十二】上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题记
今日初七，是个下小雨的日子
檐上的青瓦被淅淅沥沥的细雨敲打，屋内的侍人正在为沐浴后的我换上一套艳丽的新装
广袖袍，上绣青色狐纹样貌，鹅黄色的衣尾长覆，很是惹眼
她们伺候我盘好发，修画眉，抹上口脂，浅香淡淡
又细挑胭脂，选出最合适的色彩
大功告成，我右手压着左手，放于小腹前三寸处，任领路的侍人替我撩开车帘，登上马车
望月族的巫师已经来了，等候在铸练场
马的铁蹄踏在软泥上的节奏很均匀，车外每一处露于天光下的景，皆蒙上了一层细小的雨珠
似乎今天不是个祭祀的好日子
穆崇峰并不开心，谁也没想到黄道吉日会下雨
接近流梦阁的铸练场，气温渐渐升高，地也慢慢变得干燥
“灵女，到了。”驾车的车夫道
两个侍女扶着我下马车，走到穆崇峰面前，他显然对我的装束很满意
“虽说臭皮囊是身外之物，但祭祀灵物时，给它撒点香料聊表对灵物的诚意也未尝不可。”我示意侍女们退开，对穆崇峰微笑，“一切准备妥当了吗？”
“那是自然。”他道，“寻尘这个铸练场原本就有一半的穆家工匠。”
祭祀典礼的排场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在秘密地进行，铸练场的外围几乎只能听见雨打叶的声音，外面虽然人多，可一旦进入，见到的人只有望月族的巫师
“怎么没让你的子女一同进来？”我问穆崇峰
他解释道：“万一寻尘灵力开启时威力过大，伤到他们可不得了。”
我猜，估计是怕寻尘灵力开启后，认主时出差错，将他的子女当作主人，错失宝物吧
没再多话，我上前去见了巫师
“灵女。”他向我鞠了一躬，浑浊的眸中藏着一份惋惜
“狐仙同意了吗？”我问他
“卦象看，没反对。”巫师又一躬身
我颔首，与他一齐跟着穆崇峰去了寻尘的放置地点
因为事先安排好了，铸练场深处空荡荡的，幽深而炎热，寻尘直接挂在冶炼熔浆的上方悬空着，巫师要在一旁念诵着望月族活人祭要用的咒文，而狐峰灵女只要登上高台纵身跃下，跳入熔浆中，寻尘就会将其魂魄吸收进剑内，待至灵力开启，便算完成了祭祀，寻尘自然也会爆发更大的威力
“请吧。”穆崇峰示意我走去高台的路线，又让巫师准备一下，找个方便的地方，念诵咒文
“等会儿，我好像忘记了件事。”我没有着急开始走，驻足盯着穆崇峰
“忘记了什么？现在可是关键时期。”他明显地对我流露出不耐烦，“忘川人的生死可都看你了。”
“我差点忘记，狐峰灵女还有一个大招从没放过，我想试试。”我弯上眸子，看不出丝毫异样地将右手举向半空，手上凝结了一团红光，恰好像握着令牌的样子，清冷又不失威严道，“群狐何在！”
刹那间，铸练场外涌入大量的狐狸，迅速而整齐地冲进来，颜色各异，阵势骇人
先进来的敏捷地给自己寻了一小块落脚之地，或在场内石壁的凹陷处站立，或在平地上匍匐准备，或倒挂在石壁上方虎视眈眈，片刻功夫便将地势开阔的铸练场围得水泄不通
“你想做什么？”穆崇峰道，他看了一眼巫师，巫师的表情好像没有情绪，又环顾着四周眼泛凶光的狐狸，额上直冒冷汗
“没什么，只是想做一回坏人，因为我突然觉得，你不配得到穆寻。”我选中一只灰毛狐狸，一只白毛狐狸和一只黄毛狐狸，极其平静地吩咐它们，“去吧，吃了这个人。”
他还来不及反应，已被扑倒在地
我背过身去，听着穆崇峰的惨叫声，莞尔温柔地启齿道：“像你这样的伪君子，为了一己私利不择手段，表面上还要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内心的龌龊，你不配得到寻尘。”
他向我求救，而其他的狐狸冷冷地观看着
“你满嘴的忘川苍生，满嘴的大义灭亲，事实上都是为了得到寻尘做借口，你连自己的外孙都不肯放过，何谈去拯救忘川的苍生！”我愤愤道，“一个舍得让血亲尸骨无存的男人，能对天下负责吗？”
穆崇峰的声音微弱下去，终于没了挣扎的声音
“灵女，他死了。”巫师淡淡道，似乎并未因方才那场血腥受什么影响

【十二】中
“嗯，那便不要放在这里了，臭的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浊得叫人不舒服，“谁吃了他的肉，谁便把他拖出去，别让这个人死了还在这里脏了我的眼。”
那三只狐狸叼着穆崇峰的衣衫，很快将他的尸骨带走
“巫师，准备一下，诵咒文吧。”
现在才是干正事的时候啊
穆崇峰死了，剑还是要祭的
“是，灵女。”巫师站直，双手合掌，虔诚地开始念诵
我向高台走去，登上铸好的铁梯
正准备接着登时，二三层铁梯被人用幻术轰断，我差点站不稳，转身一看，叶望尘气喘吁吁地托腹站在不远处，对我怒号道——
“穆寻，你给我回来！”
我微笑道：“你怎么来了？”
“终止祭祀，跟我回去。”他不答问题，仍死死地咬牙盯着我，发丝沾了汗水，贴在他还有些发白的脸上
“要不这样吧，等寻尘威力开启，让它认你为主可好？”我又笑道
“我说了，跟我回去！”他见劝我不住，准备再次施展幻术攻上前欲把我强行掳下
“你以为你斗得过这些狐狸？”我来了，就没再打算活着回去
右手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红色的光弧，对群狐喝令道：“拦下他！”
叶望尘，这次，请你不要阻止我
狐与狐之间默契地配合着，筑起了一道肉墙将叶望尘拦住，只要他稍一靠近，所有狐狸便会统一发出一种诡异的叫声，令人闻之脑袋发胀
即便他有绝技在身，也很难抵挡
“没用的，放弃吧。”我见他执拗地停留在铸练场内，心房绞痛，装作平静的样子道，“回去把孩子好好生下来，好好养大他。”
叶望尘完全没有理会我的言语，决绝坚毅的目光不曾露出半点的惧怕，抹掉嘴角的血迹，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冲过来，又一次次地被群狐攻回去
“你疯了吗？叶望尘。”我呆呆地站在原处凝视着这个男人，湿润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双腿仿佛灌了铅似地抬起不得，“再这样下去，你可能会死。”
为什么明知不可能，还要执拗地前行呢？
“我要带你回家。呃……”他托捂着沉重的肚腹，浑身伤痕累累，再站起来时有些摇摇不稳，眼神却仍不涣散，意志愈发坚定，“纵使……千疮百孔，体无完肤，我也要带夫人回家。”
“你现在可是两个人。”
“所以我更要带夫人回家。”他闭眸顿了顿，像是在深呼吸，“我们两个人，都不能没有夫人。”
“叶望尘，可你势单力薄，赢不过这些狐狸的。”我转过身子，跨过断层，继续上行，“等我祭剑后，它们会自动退散，不会伤害你。”
视线的余光注意到一旁的巫师，他不知何时住了口，停下了念诵，眼神复杂地看向狐群那边
我从狐群中调出几只在他身边保护他，以防有人打扰
“巫师，重新开始吧。”我对他笑了笑，“不要再因为任何事停下来，毕竟咒文真的很长。”
“……是，灵女。”巫师合掌道
小插曲过了，好在又能继续
才又上几层，忽闻一老妇声道：“尘儿退后，你应付不来。”
而后，狐群铸成的肉墙被她轻而易举地用幻术打散
我讶异此人的本领，她头发花白，却颜如稚童，伫立于此，赫然有一派秋风肃杀之势
“师父……”叶望尘叫了她一声
她是叶望尘的师父？没见过，倒是听说过
流梦阁前阁主——秋顾怜
“你是要送死，嗯？”秋顾怜虽帮了他，却也很是不悦他的表现，“想一尸两命，下次就别指望为师帮你。”
说话间，又有些人从外面进来，很多不认识的其他帮派，也有少部分认识的，比如其他的阁主，还有楚慕与阿竹
叶望尘被苏云翳搀扶着查看伤势

【十二】下
“诸位都是来阻止我的？”我明晓一时半会儿定是摆脱不了他们的，偷偷瞥一眼巫师，他没有受到影响
于是理了理衣履，坐在梯上，俯视着他们
“你还可以回来的。”秋顾怜对我道，“总会有别的法子。”
“倘若有，早就有了不是吗？”我耸耸肩膀，道，“穆家与流梦阁都算是忘川铸造兵器的顶尖之地，这么久了，还不是依旧毫无头绪？”
“活人祭只是一种说法，没有人能证明它是当真有用的。”楚慕蹙眉道。“你这样做，风险太大。”
“如果我告诉你，这是断玉玄铁告诉我的呢？你还觉得只是一种说法吗？”我指了指被铁链拴挂的寻尘，又对她道，“你为什么要把祭剑这件事泄露出去？”
楚慕刚要说话，一旁的君言卿止住她，漠然道：“慕儿没有泄露，是你低估了望尘。”
“低估，什么意思？”我问道
阿竹怯怯站前一步，对我愧疚道：“夫人，是阿竹办事不力……被阁主，看到了原形……”
“然后呢？”
“奴婢把师父的东西交给了阁主，阁主看完后，就……”
“就逼问你，然后你招架不住，是吗？”我帮她续接道
“嗯……”阿竹缩了缩脖子吗“本来奴婢想悄悄给的，哪知阁主提前发现了……”
我叹了一口气，也觉得有些无力：“好吧，那你们可以走了。”
“嗯？”众人莫名其妙
“你们以为我与你们闲聊那么多是为了什么？”我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刚才作战的狐狸们累了，需要歇歇，现在才是真正对战的时刻。”
我吹了一声口哨，萎靡倒地的狐狸们迅速振作起来，重新将那些人团团围住
“你当真想好要这样？”秋顾怜眯眼，冷声道
“绝不回头。”我道
“夫人，不要啊……”阿竹哭道，立刻现了原形想上前，被另一只红毛狐狸拦住
“都是同类，让我过去。”
“师父的命令，让我们听灵女的。”红毛狐狸露出锋利的牙齿，敌意满满，“对不住了阿竹，你要是违抗，我也没办法。”
“这狐狸会说话？”有人惊叫道
“它们可不是泛泛之辈。”我道，“翠狐峰的狐狸几乎都是修炼的，尾巴数量越多，道行越高。”这里最高道行的，是一只五尾赤狐
“人会用幻术，同样，狐狸也可以修炼法术。”我拍了拍手，道，“都去吧，别玩儿得太过火，不然狐仙那里不好交代。”
随后，局势迅速乱作一团，我趁他们无暇分顾，抓紧时间登上高台
可惜不会轻功，不然飞上去直接跳下，多轻松？
已经死过一次，这次，应该也不难吧
我的重心正在前倾，倏忽，被人拦腰截住，还没看清，便与他摔倒在高台下
“呃！”我听见的是叶望尘的声音
他的手扣着下腹，咬着唇，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搂着我，怕我跑掉
“你何苦呢？”我怔怔道
“呃……你是我的夫人，我要带你回家。”他吐出一口血在地上，微微喘息着，“唔……我说过，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摔下高台，我的半边身子都被震得生疼，叶望尘的情况应该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你……”我慢慢搂上他的脖子，眼里泛着泪光，抚着他的发，哽咽道，“傻……傻夫君。”
他笑了：“假如连自己的夫人都保不住，那这流梦阁主，当着有什么意思？”
“你今日阻止我，他日……定会为千夫所指。”
“能止一日是一日。”
“假如我不是狐峰灵女，其他人是，那他人阻止她祭祀，你会恨吗？”
“吾不知，但……只要狐峰灵女是夫人，为夫就定会阻止。”他咧开嘴角，因疼痛缓了几口气，“为夫自认不是善人，不会同情所有人，可我知，我不能没有夫人。”
“夫君……”
“为了夫人，为夫甘愿自私一回，哪怕为万世所唾骂，又有何惧？”
我在他的怀中低声呜咽起来：“叶望尘……你就是个混蛋。”
“宝宝这段时日老踢我，定是想夫人想得紧。”他浅笑轻语，“夫人那日答应过的，一辈子都不离开我，要陪我一起抚养宝宝，看他长大的，你不能食言。”
“可你刚才那么一摔，孩子会受伤的。”
“夫人放心，宝宝不会有事。”他早有准备，“云翳有药，为夫也有真气把他护得好好的，不管怎么说，我与夫人的孩子，不能有事。”
“如此说来，你是已知道两个穆寻都是一个人吗？”
“嗯，都知道了。”
“那我告诉夫君一些话。”我抱他紧些，努力让他听得更清楚，“为妻用一个灵魂，承受了两世的苦难，早已经无所谓接下来的情况有多糟。我除了换到一个吉凶未卜的未来，但同时……我还换到了夫君的命。”
“寻儿……”
“我怕我当日看到的未来成真，我怕你真的被寻尘碎尸万段……”我轻啄一口他残留血迹的嘴角，抚上他稍有擦伤和土灰的面容，与他四目相对，“如今穆崇峰死了，他不会再杀你了……然而，无常人的事没有解决。你不愿我赴死，我同样不愿你为天下人所唾弃。”
“不……”
“你没忘记我是你的妻子，同样的……我也没忘记你是我的夫君。”我笑道，“我不能让你被人耻笑。”
说罢，我用力将他推倒在一旁，扶着还作痛的肩膀勉强站起身，凄笑道：“夫君，你可知为妻上一世是如何死的吗？”
“……”
“我是自杀的，所以不怕再死一次……”我捂着胸口干咳了两声，道，“对不起夫君，我……食言了。”
而后不顾他言，重上铁梯，登高台，无半丝犹豫，一跃而下，如蛾自焚，决绝
叶望尘，这次，你终于阻止不了我了

【十三】上
我一生渴望被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苦，免我惊，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题记
“妈妈，你在写什么？”
“没什么，就是抄点喜欢的句子。”
“妈妈，我想看。”
“看吧，但是注意点，别不小心撕坏了。”
“嗯……我一生渴望被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苦，免我惊，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妈妈，你干嘛抄这句？”
“因为这也是妈妈的渴望。”
“妈妈会实现的。”
“不，再不会了。”
“为什么？”
“这句话还有下文？”
“下文说了什么？”
“下文说——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
“唔……”头有点疼
刚恢复意识，视线有些模糊，等完全看清楚后，发现周围一切景物都很陌生
这是哪儿？
为什么那么多人看着我？
我的余光瞥见地上有一把断了的剑，长得同寻尘很像，只是看上去没那么崭新，又比寻尘稍微小些
不，这不是寻尘，是朔
“你们……”我从地上站起，定睛看向那帮陌生人，他们的表情不约而同地留有着惊恐，也都受了伤，“你们是谁？”
他们面面相觑，直到狐仙出现
她的脸没变，只是换了一身平民装扮
她走过来强行将我带走，握住她的手我才发现，我的身体竟是如此冰冷
而且自我感觉很虚弱
那些人没有追上来，似是心有余悸，故而不敢为之
“我记得我死了。”
“你只是祭了剑。”
“这有区别吗？”
“有。”她驻足，转身过来盯着我，“你现在的身体，是由断玉玄铁化成。”
怪不得没有温度啊
“发生了什么？那些人为什么那么看着我？”
“你不知道吗？”
“记不得。”
“你的灵魂承载了太多东西，力量太强，断玉玄铁吸收不完，结果被你的力量同化，现在它归你驱使了。”狐仙让我跟她一起坐在一块青石板上休息一会儿，“寻尘开启灵力后，破了结界，飞去了无常。”
“什么？我都记不得了。”她说的东西好像真没什么印象，只隐约瞧见昏沉的意识中偶尔闪过几丝血腥的画面
“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寻尘把朔毁掉了，还把无常领头闹事的给杀了就行。”狐仙晃着双脚，很轻松愉快的样子
“寻尘破了结界？那不就……”
“怕什么，忘川的高手也不是吃素的，没有了朔，无常那帮闹事的都是小喽啰，我估计现在他们现在应该在重新修葺忘川和无常的结界啦。”她用力一拍我的肩，“你是功臣啊。”
我晃了晃脑袋，还是高兴不起来：“对了，叶望尘怎么样了？”
“父子无恙，都挺好的，就是有点寝食难安而已。”狐仙道
这也叫挺好？
见我一脸无语的表情，狐仙莞尔道：“其实，我发现缘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从何说起？”
“你还记得我说我把你的孩子送入轮回谷的事吗？”
“当然记得。”
“那个孩子的魂魄，现在在你丈夫的肚子里。”她笑道，“所以缘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不得不说，听到这个消息，真的有些欣喜，那个孩子没有离开我们
或许他在叶望尘的腹中成长，会好很多
“对，是很奇妙。”我不自觉地笑道
狐仙反而不太乐意：“你是我的灵女，为什么净想着自己的夫君，不想想我？”
“你？”
“你这件事被天知道了。”她噘嘴道，“天很生气，差点没把我废了。”
“那你没事吧？”听她这么一说，连天都知道了，那一定很严重啊
她托腮道：“但是呢，因为你也算救了忘川苍生，天就勉为其难地功过相抵了一下，就不罚你了。”
“那要谢谢你啊。”我对她拜了三拜
“没事，我也得到了一点好处。”她笑得神秘兮兮的，“我跟天说都是活人祭的错，天听了以后就说望月族不会再有狐峰灵女了。”
这就意味着，灵女祭祀的说法可以被彻底灭绝，再不会有人为了宝贝打着狐峰灵女的主意不择手段

【十三】中
“因祸得福了。”我道
“有一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喜笑颜开，“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阻止你祭祀？”
“后生？我现在应该是永世不得超生吧。”我自嘲地笑了笑
“叶望尘很快会找到你的。”她不理会我的话，道，“你算柳暗花明又一村吧。”
“为何？”
“你的记忆被复制了很多份，把穆崇峰的形象都败坏完了。”狐仙耸肩道，“所以穆家的威望大不如前，而且穆崇峰的死几乎给穆家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他们活该。”
“你这招下手真狠。”她故作害怕道
“他们当初用词之恶毒远比我狠。”我嗤笑道，“忘川有那么一群三观不正的智障，铲了也好。”
“也行吧，这是穆崇峰自己酿的恶果，穆家大势已去咯。”狐仙躺在青石板上望天，“哎，你说一句你最喜欢的话给我听好不好？”
“什么话？”
“什么都可以。”她催促道
这使我忽然想起当初看到母亲抄写的那句话
忍不住地心存幻想，却终究是求而不得的悲凉
“我一生渴望被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苦，免我惊，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我自顾自地背完，再看向她时，她却不见了
但我听见，有人在续接我的话
“那夫人可愿将自己交予为夫收藏，执吾之手，永不相弃，免卿悲凉孤苦，一世流离？”
身体僵住，不敢乱动，因为那人已从身后将我冰凉的身子拥住，温暖圆润的肚腹轻柔小心地贴上我的脊柱
湿润的液体从下颔低落，溅湿了衣裳，喜泣道：
“我知，一直知，夫君，永不会舍下我。”
“那现在，我的好夫人，可愿跟为夫回家了？”他笑着，声音磁性而好听，抹去我的眼泪，又忍不住亲了我的面颊，“相信为夫，定护你无虞。”
“嗯。”我揉一揉他高耸的肚腹，忽而环抱住他臃肿的腰肢，听到那腹中明显的胎动，泪如雨下，“我也答应过宝宝，不能食言的。”
“丫头知错就好。”叶望尘刮了刮我的鼻子，“我和宝宝都不怪你。”
我牵过他的手，跟着他的步子走，四周的氛围仿佛一瞬间都轻快了起来
“为夫在一日，便伴夫人一日，直至骨入黄土。”
“夫君陪一世，为妻便追一世，直至灰飞烟灭。”
永不与君绝
忘川的边缘属野草荒芜之地，一般寻常人家不会来此安居，唯有受到特殊指令的人才会来此镇守边界，我一开始看见的便是他们
这里并不是流梦阁，且距离我祭剑的日子刚好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当时寻尘忽然以疾电般的速度冲出铸练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叶望尘是半个月后接到寻尘的消息，几乎没有片刻迟疑便赶了过来
“夫人可不知寻尘在为夫接到的消息里说得有多威风呢。”叶望尘笑道
“再威风我也什么都记不得了，脑子里一团浆糊。”我撩一撩额前的碎发，手贴触到冰冷的肌肤时，蓦地站住了脚
“嗯？怎么了？”他转身道
我怔怔地伸展了一下自己的手，叶望尘的温度没有丝毫传递给我
“没什么，只是我的手太冷了，夫君还是不要握了。”我将双手背过身去，歉意地笑笑，“夫君走，我跟着便好。”

【十三】下
“说什么傻话？”他笑着摇摇头，依旧把我的手拉着，“无论如何，你是我的妻子，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你的手冷，我与你暖就是，这有何妨？”
“可是没用啊。”我倒觉得这是徒劳无功
“谁说没用的？”他故作不悦，“拉着你，夫人就再也跑不掉了。”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不跑了，我说过，寻尘要认你为主的，所以我不会离开你。”
“那便与为夫先回云翳那里休息可好？”谈梦阁离这里倒是很近，叶望尘估计就是在他那里落脚歇息的
“嗯，对了。”我疑惑道，“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
他神情一动，道：“是翠狐峰的狐狸引我来的，阿竹说，他们只要求我一个人来寻你。”
“这么安排是为何？”还未想明白，面前就涌现了大量的狐狸，领头的是九尾白狐，也就是狐仙，只不过现了原形
“对，就是这些狐狸。”叶望尘道
狐仙灵动的眼睛转了转，朝我招招手
“嗯？什么意思？”叶望尘奇怪道
“狐仙在叫我过去。”我安慰他道，“没事，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稍后回来。”
狐仙见我跟来，转身朝一边的树丛走去，剩下的狐狸留下来守着叶望尘
狐仙走着走着，慢慢又化成了人形，这次是个穿花裙的少女，但五官变化不大
“我们去哪儿？”
“到了。”她停下，随后几只小狐狸冒出头来，见她到了，赶紧把杂草拨开，露出一块光滑的石板，石板上，躺着一具女尸
她与我长的一模一样
“我跟天央求了很久，还送了他一条尾巴，才让天网开一面用神力把你的身体从熔浆里还原成现在这样的。”她蹦蹦跳跳地去上前捏了捏尸体的胳膊，“还不错的啦，就是你以后不会再有神力了，其他的状况也不会改变。”
“不是永世不得超生吗？怎么个复活法？还有……”我瞧着她想了想，“你好像还是九条尾巴。”
“一个月前，刚练出了第十条。”她扼腕痛心道，“一条尾巴值我一千年的道行呢。”
“抱歉啊，这么麻烦你。”我看着那具尸体，也不知心里什么滋味，又高兴，亦有对狐仙的愧疚
“谁让你是我的灵女，我又常年受望月族的香火供养呢？”她摊手一笑，“况且，拿一条尾巴交换到取缔狐峰灵女的买卖，我觉得挺划算的。一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没了再炼就可以了，反正翠狐峰那帮崽子还赶不上我的本事，九条尾巴一样收拾他们。”
我佩服她乐观的精神
“但这也是你自己命不该绝吧，要不是你魂魄里带的东西太多，什么七情六欲乱七八糟的记忆，导致断玉玄铁吸收不完，不然找回你的身体也没用。”她把我拽过来，指着尸体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快，试试。”
“怎么试？”
“进去就好了。”她使力将我推向那具尸体，之后我便陷入了一片混沌中，仿佛初次进入到琉璃棺材时的感觉
灵魂正在重新与肢体融合，我睁不开眼，但能听见狐仙带着她的狐狸崽子们离去的动静
不一会儿，手指有了知觉，再过一会儿，可以睁开眼睛了
“夫人。”叶望尘刚巧被狐狸引到这里，他刚一发现我，那些狐狸便飞快地撤走了
“呃……”光稍显刺眼，我的手碰到石板时，惊觉竟有了温度
“还好吗？”他看我的状态似乎还没缓过来，想碰又不敢碰，只能站在边上
“都好。”我轻轻吐出两个字，心满意足地看着天，“我又活过来了。”
“它们都告诉我了，带我来时说还要给我个惊喜。”叶望尘道
“惊喜，什么惊喜？”我不解道，从石板上坐起，身上盖的枝叶随之掉在了地上
然后，身子很凉，叶望尘的脸瞬间滚烫
我呆滞了一秒钟，缓缓低头看了看
“啊——”一声尖叫，惊飞林中鸟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具身体怎么没穿衣服啊！
我双手交叉捂住胸前，背着身子不让叶望尘看，内心羞愤得直想撞墙
“夫人……夫人别怕。”他的言语中也有些忐忑，“为夫……为夫什么都没看见……”
“你骗人，没看见你红什么脸？”我难为情道，这才突然间明白狐狸说的“惊喜”是什么意思了
“我……夫人，要不你先穿着为夫的吧。”他将外衫脱下，别过头去不看我，一只手把衣服递过来
我顾不得太多，连忙接过穿上，好在这衣服够长，只是还露了一部分腿出来，不过已经够了，剩下的回去再解决吧
“夫人，要不要为夫背你？”他又问道
“不用，我可以的。”哪怕是打赤脚，也得自立自强地走回去
站直，确定衣服没什么问题，便尴尬道：“回……回去吧。”
“好……好。”
这一下，我俩都成了结巴
庆幸很快我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因为路上突发奇想通过意念把寻尘召唤出来了
它漂浮在空中，跟着我走，且可大可小
“夫人，寻尘有这么好玩儿吗？”叶望尘道
“夫君，你常年与兵器打交道，自然不会新奇，但这寻尘是我唯一一把拿得出手的兵器啊。”我将寻尘融入掌心收回，道，“何况，用着这么高端的东西，令我想起了一位大英雄。”
“大英雄，谁？”
“孙悟空。”
“孙什么？忘川有这个人？”
“呃……他是只猴。”
“夫人，那为什么你会想起一只猴？”
“……我回去给夫君讲讲《西游记》吧。”
“《西游记》是什么，好看吗？”
“挺精彩的，一部魔幻现实主义大作，等我今夜为夫君慢慢道来。”我翘上兰花指，点了一下他的眉心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叶望尘点了点头，握住我的手，“好了，握紧我，不要乱跑，。”
“哦……”我乖乖由他，跟回去了谈梦阁
在苏云翳那里，我与叶望尘每人干了八碗饭，直惊得苏云翳担心谈梦阁的粮库不保
其实这应该算是对命运柳暗花明的一种庆祝吧
至少现在，一切归于安好
我与他，终不用再受离人之苦
所爱隔山海，山海俱可平。三山复弱水，皆化履下泥
【寻尘】正文完

【番外】上
穆寻近日开始纠结一件事
寻尘归她驱使，那么如果有人要借用寻尘的话，岂不是要对叶望尘说
“叶阁主，借你夫人一用！”
然而叶望尘说这种情况不可能，毕竟寻尘一出，半个忘川都得经历一次灾后重建
况且，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人，要么没出生，要么已作古
嗯，说得HIN有道理
风华正茂，良辰正巧
和风温煦
“夫君，宝宝今日有闹你吗？”穆寻伏在叶望尘的肚子上，耳朵蹭了蹭他腹部的衣褶，想找些胎动
“不闹，乖得很呢，此刻估计还在睡懒觉。”叶望尘倚靠在床上笑道，一只手温柔地抚了抚隆起如小山丘般的肚子，享受地闭上眸子
“快到日子了，马虎不得。”穆寻搭住他腹上的那只手，不由地握紧了些
“还有半个月呢，夫人急什么？”叶望尘不以为意，还故意捏了捏她的脸蛋
穆寻不应，由了他去
但她怎能不小心？那次祭剑，他与她从高台摔下，腰是受了伤的，这段时间怀着孩子，负担增加，痊愈的慢，他不说，可她知道
何况，叶望尘的身体状况，很有可能提前生产
“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呀？”她挑开话题，扶了扶他的侧腰
“还好的。”他柔声道，“夫人别担心。”
“嗯。”她乖乖地点头
“来，夫人，让为夫抱会儿。”
她莞尔，将头小心地倚靠在他的胸膛处
夫君，我的心装不满忘川的苍生，只你一个便足矣
阵痛是在晚上开始的，叶望尘吃饭时忽觉腹部一紧，因为痛感不严重，便也没在意
但沐浴时，水漫胸口，肚腹坠胀，竟有了隐约的尿意
碍于穆寻在帮他擦身子，又不好开口，哪知出浴时，猛地有种湿润的液体从下体涌出，原本简单的不适突然间加重为钻心的刺痛
“呃……”他扶着腰，难过地佝偻着身子，站在了浴池里不敢动步
“夫君，你怎么了？”穆寻见他姿态奇怪，有些担忧
“夫人，为夫……好像……”他半尴尬半忍痛地吞吐道，“好像羊水破了。”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时，穆寻懊恼自己的大意，为何没早点发现他的不舒服？于是赶紧给他裹上衣物送回屋子里躺着，按照之前安排好的，将流梦阁最好的大夫请来接生

【番外】下
她握着他的手，低头不语
或许她此时也不敢说什么，怕他搭话分心，浪费力气
“夫人……嗯……”叶望尘蹙眉缓了一口气，“先去休息吧，为夫……呃，还好。”
穆寻知晓，他是怕她守着辛苦，何况此时产程才刚刚开始，也不知要熬到何时才能结束，他担心她吃不消
她问道：“夫君，倘若今日是我生，我这么对你说，你会走吗？”
叶望尘一愣，沉默，反握住她的手，小声道：“夫人在，很安心。”
她又何尝不是？
经历过风浪，如今携手同行，谁也不能失去谁
像他所说，就如骨血相融，莫可分割
大夫查探了产程，只说产道不够宽，他们需耐心等待
叶望尘知道自己还不能用力，可这生子之痛不是儿戏，发作时痛感渗入骨髓，肚子更是硬如磐石，连摸都摸不得
“唔……”他的齿间溢出一丝呻吟，手不自禁揉皱了腹部的衣服，冷汗迭出，再看身边的妻子，见她担忧之色愈显，便越发愧疚起来
“夫人……”他控制自己的理智松开她的手，要是不小心握痛她，他会心疼的，“呼呼……去，休息吧。”
大夫也说叶望尘的身子好，不会出危险的，只不过是头胎，要受些罪
穆寻仿佛没有听见，重新将他的手握了起来，平静道：“别分心，听大夫的，我陪你一起看宝宝出生。”
我要亲眼见证，你为了这个孩子，到底会经历多少痛苦
叶望尘不懂自己的视线为何会有些模糊，或许是感动，也或许是阵痛，不过他向来不是那种会被疼痛折磨到哭的人，这么一想，可能是真的心疼自己的妻子了
流梦阁主需要承担很多，很多事不能说，也无法说，可是有了穆寻，她不因为任何利益接近他，亦没有任何所图照顾他，他可以很自由地告诉她自己的烦心事，而她会静静地听着，不管明不明白，都不会流露出不耐烦
叶望尘现在还记得，当初知道新娘是穆寻时，自己是有多高兴，而挑起红盖头见到自己盼念的新娘子哭成一个泪人时，他的心又有多痛
他一度以为是他委屈了她
好在，她破涕为笑，搂着他咿咿呀呀地，让他很欣慰，她原来也一直爱着他
“呵嗯！”阵痛愈加绵密，他不由的挺起了硕大沉重肚子，把脑子里的回忆全部打为散沙，一手抓扣床单，另只手紧紧握着穆寻
穆寻咬着牙，平静着脸色，不敢露出丝毫异样，她从叶望尘的手劲儿就能知道产子之痛到底能到什么样的程度
纵使坚强如叶望尘，也不可避免地有些承受不住
“嗯……呼呼……”他喘息出声，眼见滚圆的肚子不均匀地上下起伏，下腹坠胀难忍，牵连得腰也酸痛起来，使不上力
他想揉一揉的，可是相比起再次袭来的猛烈的痛楚，腰酸确实已经不算什么了
阵痛的频率越来越高，痛得越来越长，叶望尘甚至担心起自己是否熬得住
不，不会的，他怎么会挺不住呢？
“嘶唔……”他抱住腹部，微微挪了挪身子，自己此刻已面如白纸，汗湿的头发散乱地贴在面颊与脖颈处，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大夫不敢懈怠地看护着，隔一会儿便要查探他的产程，看看开了几指
叶望尘的肚子渐渐变了形，本来滚圆饱满的肚子变成了水滴状，胎儿顶着盆骨，迟迟没有动静
穆寻有些慌，看了看天色，早已大亮，连鸡鸣都被自己错过了
“成了，阁主，用力啊。”大夫略带兴奋的语气终于给漫长煎熬的等待带来了一丝曙光
叶望尘抿着嘴，再开口深深地吸几口气，大夫上前来开始给他顺胎腹，帮助胎儿下移得快些
“呃！”他半个身子微微挺起，而后僵在空中，又颓然瘫倒，剑眉紧锁，咬唇攒劲儿
“阁主，跟着痛用力，深呼吸。”大夫一边抚摸着他的胎腹顺着，一边不忘提醒
穆寻恨不得替他去生，奈何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眼巴巴看着
“唔！”他再一次使力，终于将胎儿从狭窄的产道中娩出
随后，身体的力气全都被耗尽，再也使不上半分
“哎呀，恭喜阁主，恭喜阁主夫人，是个男娃。”大夫喜滋滋地帮孩子剪了脐带，抱去洗热水澡
“辛苦了。”穆寻给他擦了擦汗，附身一吻他的眉心
叶望尘略显苍白的面容浮上淡淡的笑意，道：“宝宝归夫人，夫人归我。”
“嗯！”她抚着他的脸颊，于他耳边道，“为妻……永远都是夫君的人。”
穷尽此生，决不相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