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明透，狮子山的云便显出几分异相。那云絮压得极低，倒似旧棉絮塞在瓦缝里，教人喉头生出黏腻的霉气。食堂檐角的风铃早哑了，吊着水珠，像教员办公室里未批完的论文，沉沉坠着，将断未断。早八的学生抱着书本往三教四教奔，雨点子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不是水花，倒似满地碎玻璃。那穿冲锋衣的年轻人，前日还在楼道里背"少读中国书，做好事之徒"，此刻却在积水中踉跄，保温杯里的枸杞混着泥汤，活脱脱一碗浑浊的"阿Q的虱子酒"。共享单车漂成铁甲龟阵，外卖箱倒扣着，红汤漫出来，倒像《药》里人血馒头化了的模样。食堂窗口蒸笼冒着白气，"柿柿如意"的灯笼早被风撕成残红，挂在光秃的梧桐枝上，瑟瑟如弃妇的绢帕。打饭的婆子将铁勺敲得震天响："防汛餐！防汛餐！"——原是前日联名举报的余粮，掺了水，愈发稀薄。转基因温室顶棚漏了水，营养液与雨水混作一滩，倒似《狂人日记》里"仁义道德"泡烂了的墨汁。穿白大褂的学生跪在地上擦数据，屏幕蓝光映着湿漉漉的脸，恍若阎罗殿里数孽债的判官。忽听得隔壁仪器室一声暴喝："这电泳胶图，分明是去年学报的！"——原是导师将发霉的论文晒在暴雨里，妄图充作新芽。窗台上爬满红蚂蚁，沿着昨夜未收的白糖罐子行军。这场景倒与厦门旧事相映成趣，只是当年鲁迅尚有奎宁丸止咳，今日学子吞的却是"总文字复制比≤5%"的苦药。狮子山广场的铜狮子早锈绿了鬃毛，雨水顺着"启新程、贺新禧"的横幅淌下，把墨字冲成蝌蚪文，倒似《孔乙己》里"茴字四种写法"的残稿。退休教授举着伞测雨量，量筒里盛的不是水，分明是三十年前未写完的课题经费申请。更阑时，雨脚细如发丝。有人摸黑在实验田补种数据，手电筒的光斑晃过"学术之清明"的标语，照见满地烂番茄，倒似《药》里夏瑜坟头的花环。图书馆顶楼漏着水，滴在《两地书》仿本上，将"我可以爱"的墨迹晕成"我不可说"。唯老校工还在修电路，扳手敲打铁器的声响混着蛙鸣，竟奏出几分《铸剑》里黑衣人的调子。忽见云缝漏下一线月光，正照在积水的手机屏上——昨夜未读的暴雨预警，此刻化作四个猩红大字：
“由她去罢”。
【后记】铁皮屋顶仍在呻吟，像极了当年鲁迅爬七层楼梯时的喘息。只是这暴雨中的华农，比电梯司机的白眼更教人脊背生寒——毕竟"破帽遮颜"尚可过闹市，而湿透的学位袍，终究裹不住发霉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