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天门
比翼高飞
几天后,虞啸卿来到了祭旗坡。龙文章病着,很重。
依旧将其余人都屏退,只留下自己和龙文章两个人。
张立宪也被赶得很远,却能够从窗口看进去
“你就是死,也不肯告诉我。”
“你宁愿看着你的弟兄被我当作炮灰送上去,也不肯告诉我么?”
虞啸卿的声音很大,大家都能听见。
寂静了很久后,传来龙文章的哭泣声。
“师座,可这仗不是人打的。”
“是不是人打的,我都会陪着你一起打。”
然后是低不可闻的声音,很久很久。
张立宪从窗口望进去,有时他能看见师座和龙文章对着一张地图笔划,有时看见了龙文章贴着师座的耳朵低语,有时看见师座冲着龙文章但对着空气挥拳,又见师座用横藤敲了龙文章屁股,他最后看到的是龙文章搂住师座的脖子,趴在师座的肩膀上哭泣,而自己的师座则回搂了龙文章的肩膀,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捋着龙文章的背脊,脸贴在龙文章的头上,似乎在温言安慰着。再后来,龙文章抬起头,脸颊贴在了虞啸卿的脸颊上,虞啸卿并没有躲避。
张立宪眼前一片晕眩,听见自己的身体里什么东西粉碎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听见师座打开房门,冲外面叫着:“张立宪,把5号地图拿进来。”
机械地按照虞啸卿的命令拿地图,一趟又一趟地来回跑,最后被川军团的瘸子嘲笑挖苦后,方才渐渐缓过神来。
虞啸卿需要组建敢死队。张立宪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个报名。心已死,何惧身死。
看见敢死队的名单,虞啸卿的手抖了一下。张立宪在第一个。
随即传令,叫张立宪进来见自己。
“报告”张立宪大声的在外面喊着。
“进来。”
张立宪走进来。虞啸卿抬头端详了半天张立宪。16岁的男孩已经长大了,鼻子低下蓄起了胡子,个子和自己一般高,只是太瘦了,脸色也很不好。
“从前他难过的时候躲到自己怀里哭,现在是躲到一个女人的怀里哭。”这样想着,虞啸卿忽然觉得心里很痛。可即便他不再属于自己,他也不想让他去送死。
“这样的仗不是人打的,你一定要去么?”
“是”
“为什么一定要去?”
“立宪16岁跟随长官就是为了打鬼子。这是立宪跟随长官的目的,也是立宪的心愿。”坚定地回答。
“不怕死么?”
“死得其所。”
“不想有个家么?小何说你想有个家。你可以不去。”虞啸卿说着,看着张立宪,他实在不愿意让他去送死,他这样说,已经不像平日里的虞大铁血和虞师座,他的眼睛里已经有着隐藏不住的不舍和凄然。
可张立宪现在正视前方,他不敢看虞啸卿。
“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卑职心意已决”
在下面的一个月里,张立宪和一帮兄弟门每日都在钻汽油桶。疲惫,苦闷,无穷无尽的黑暗,可他却不愿从汽油桶中出来,他宁愿一辈子都呆在那黑暗中。出来,就可以看见虞啸卿和龙文章相见恨晚,比翼双飞,出则同行,入则同榻,一切都让张立宪疯狂。
这天,张立宪带着孟烦了再一次发疯后在自己脸上留着的新伤从汽油桶中钻了出来,抬头却看见虞啸卿正拿着一只被锯断枪筒,现在和一只手枪差不多长的双筒散弹枪。他突然就很想立刻走上前去抢过来直接扔到怒江里去,这玩意的炸膛率比站在怒江边被对面的日本人一枪打中的几率还高,保护虞啸卿的周全已经成为他的本能。没等他冲过去,龙文章的声音已经响起来:“这枪我刚改的,手艺臭得很,刚才试枪差点没炸膛,师座保重贵体。”
虞啸卿笑着走到龙文章的面前:“你改的?也没人教?我瞧着你改的时候就像把自杀枪。”
死啦死啦于是就顺便凑到几乎是贴着虞啸卿的地方,腻了吧唧地说:“师座,这枪的主人倒能教。可我打的幌子是借来使使,不日归还。”
虞啸卿对着龙文章的脸微笑着说:“那就是自作主张了,你这个妖孽。”说着抬起拿枪的手,对着一棵树,做着瞄准的姿势。
死啦死啦的左手搭在了虞啸卿的左肩上,环住虞啸卿,右手握在虞啸卿拿枪的手上,头几乎要靠在虞啸卿的头上,也笑着说:“见笑见笑。我本就只是个补袜子的军需。师座,信我么?”
“信。”虞啸卿爽朗地大笑着回答。
随即轰然一声,几乎跟炸膛的声音一样响亮。因为几乎没有枪管让声音闷着,几米外的树丛忽被大号铅子的暴雨浇过了一样。两人意犹未尽,又轰掉了剩下的子弹。张立宪看着,此时的龙文章再无往常猥琐的神态,腰背坚挺,面貌英俊,目光如炬,两个人肩并肩紧密地站立在一起,如两棵并立的青松,又似塞北比翼高飞的雄鹰。
虞啸卿转头对龙文章说,鼻子几乎可以碰倒龙文章的鼻子:“这就你拿来进洞打老鼠的东西?”
龙文章目光闪烁,口中却道:“我不擅武艺,擅了那地方也没处施展。拿这来得快。”
虞啸卿想了想,突然一把搂住龙文章的脖子,使劲地搂了搂,又拍了拍龙文章的背,方松开,不无羡慕地说:“壮丽之极。乍见就知道你不是杂草,会是这滇边群山怒发的一朵奇花。我真想跟你上南天门。拿着这把短命的自杀枪。我辈行伍,一生总该这样盛放一回。”
虞啸卿和龙文章互相看着,目光都像着了火。
张立宪再也没办法看下去。他太累了,腰已经直不起来了。一瘸一拐地弯着腰往自己的营帐走去。身后传来的是虞啸卿和龙文章大笑的声音。
“到了南天门,一切都该结束了。”张立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