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旧山松竹阻归程－－虞啸卿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岳飞《小重山》
虞啸卿，他是我的第一眼英雄，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令我熟悉且令我安定的味道，特别是衬着佳栋挺拔的身材，干净利落的表演，极有气势地撞击着我的眼球、也撞击着我的心灵。那是我心目中的军人该有的模样，英武、刚健、铁血、豪爽、坦诚、雷厉风行、视死如归。喜欢和认同，那是一个必然，因为他符合我的一切审美情趣和价值评判的标准，而且，根本上说，骨子里我们几乎就是一类人，虽然生于和平安逸的年代，我们不可能如他一样地直面战争、直面生死的考验。但一样地幼承庭训，一样地被父辈们寄予厚望，一样地被教导要以天下和社稷为己任，一样地被训诫要刚正不阿，不为五斗米折腰，一样地被磨砺得要泰山崩于前而不乱，一样地被训练出最佳的职业风范。初见的那刻，看着他，有如看着自己已翻过去的昨天。

在《团长》里看他，很多人都把他看作是一种反衬，炮灰团炮灰团长和一群炮灰们的反衬，他像一杆枪一样地走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像刚磨过的刀一样的气质。于是，我们相信我们眼睛所看到的一切，我们称他为“精英”，一个和炮灰相对立的精英。我们以为无论是他那天降大任的使命感、他的铁血刚毅，还是他的一往无前、视死如归，都是一个“精英”所应该具备的，理所当然的。“精英”本身就是天之骄子，是被命运所眷顾的那一个，那自然就应该不负上天的厚待。而我们其实一直都在忽视那条暗线，一条我们的眼睛看不到的暗线，那隐藏在鲜衣怒马的光鲜表象背后的辛酸和不堪。一个上校团长，要去赴一场远征大战，但是，他的兵却还要靠他自己临时到溃兵收容所去“捡”的，什么上峰要给他一个装备齐全的加强团，什么“我要的是我的团，我的袍泽弟兄们！”，一篇招兵买马的广告词兼战前动员而已！在决战南天门之前，如果他对龙文章还有着惺惺相惜和钦佩之情，但对着他认作为“烂人”、“兵渣子”的一群人，他真的从来没有看得起过。所谓的“我的团”、“我的袍泽兄弟”也是言不由衷和无奈的。因为倘若不如此，他如何让这群麻木的兵痞们热血沸腾？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跟他走上战场？如何实现他那一个团的建制、不至于太过寒酸？一个建制不全的团的团长、一个装备要等英国人来发的团长、一个不得不以“滥竽”来充数的团长。也许他家学渊源、也许他身出将门、也许他少年气盛、心比天高，但是，他的境地却是尴尬的，他根本不是他的“朝廷”和“上峰”心中的嫡系，也许他们看他的眼光和他看龙文章一样，一个能打仗的天才，但却也是一整盘棋上的炮灰而已。其实，《团长》的编导在塑造虞啸卿的时候，这条对他身世、境遇的暗线，一直就埋伏在那里，若隐若现，贯穿始终。包括南天门阻击战之后，该杀龙文章却不杀龙文章，反而成立了一个名义上的川军团，因为没有这第三个川军团，怎么配称得上师？这是给你虚衔、却不给兵权，让你自力更生的尴尬；龙文章说，师座和他一样忙，干得是一样的事，只是比他做得要体面，死啦那时在做什么？撺掇着迷龙投机贩卖、用si袜、香皂和暧昧，买通军需官的小老婆，捣鼓着他的装备。这是有建制却不给装备、或给的是压根不能用的装备的尴尬，当然那些不能用、只能充数的装备，最终是请炮灰团“笑纳”了。一个打得很苦，却什么奖励都给不起、只能给骄纵的将军，一个别人连番号都不愿给的“虞师”。透过这条暗线，一个一心希望精忠报国、还我河山的军人，在表面的光鲜背后，那些难以与人说的尴尬和悲哀，真的就透着几分苍凉。他说文敬重屈原，如果有幸和屈原生在同在一个年代，为了保护屈大夫，他愿肝脑涂地，但他的辛酸在于庙堂之上连芳草和芝兰都没有，要到哪里去找他甘愿以死相随的屈大夫啊？他说武敬重岳飞，是因为他和岳爷爷一样有着“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抱负，但也一样有太多的力不从心、太多的制肘、一样有壮志难酬的郁结和惆怅，也许在他义正词严地叫嚷着“文敬屈原、武敬岳爷爷”时，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坚定自己、鼓励自己，不放弃这么多年来所立的志向和抱负而已。我们看到的是他撑出来的那副精英架子，但架子背后的辛酸，又有多少人能够体味呢？

虞啸卿整个人都像一杆枪一样地直，几乎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这是耿直和坦诚，也是嫉恶如仇、爱憎分明和一身正气。在虞啸卿的眼中非黑即白、是就是是，非即是非，没有中间状态的事物。固守江防的特务营玩忽职守，他立即将营长就地正法；他胞弟主力团团长虞慎卿，江防搞得内松外紧，他一样立马用他的劈刀给生劈了；西岸的日本人进攻禅达，虞师各路人马混乱溃逃，面对着高喊着反攻的第一人――龙文章，他一心想要“挖角”，请他出任主力团团长；沙盘演练，身为一师之长，当着军部的人、盟军的人，他有这样的勇气和雅量，容忍一个下属唱尽反调，虽然怒极、恨极，但他不但没把这个妖孽叉了下去，还给了他一个公平的机会来阐述自己的观点；演练的结果，把他一切精心的策划击成了齑粉、也彻底粉碎了他所有的希冀、梦想，他可以因心碎而轰然倒下、他可以因理想破灭而失了生存的决心，但是，他却不会恼羞成怒、不会伺机报复；而且在想通之后，一个如此骄傲的人，一个一贯把自己挺得像枪一样直的人，居然满世界寻找这个带给他屈辱、粉碎他希望的人，他低声下气地求他，甚至屈膝下跪，并且为了铁卫的寻衅闹事，他还连着两次向龙文章诚恳地说“抱歉”。在那一刻，泪水情不自禁地蒙上我的眼，为了他第一次没了张扬和跋扈，为了他第一次显露的惶恐和不自信，为了他挺直的身躯在镜头前第一次不再挺直。
他其实活得很累很累，不光是心灵上的负重，还有他对自己近乎于苛刻的要求。他要求他的子弟兵的，他首先第一个做到，他不但做到，还要做得最好。他虞啸卿就是虞师一杆不倒的旗，是一个可以效仿的楷模和典范，因此，他永远穿戴得整整齐齐，永远大步流星、像一杆挺直的枪，永远斗志旺盛、如一把刚磨过的刀，永远不苟言笑，把自己整得像一把绷紧得弓。然而，忽然有一天，他发现居然有一个“怪胎”可以用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方法来管带他的兵，而且还一样地让人对他死心塌地；他忽然发现一切乏味、枯燥的事情，到了那个“妖孽”手中居然可以以不合常理的做法，变得如此有趣而且充满了诱惑。于是，他骨子里蛰伏已久的一些东西开始蠢蠢欲动了，那些他想做却不敢去做的事竟是如此具有魅惑力。当那群敢死队的“精英”们在学泥鳅钻地洞时，平时的严肃和正经被虞啸卿抛到爪哇国去了，他有了从来没有过的放松和张扬、看着他用还不纯熟的手段，和龙妖孽一起默契地演着双簧，佳栋在这里的表演非常精彩，那明亮的眸里，带着几分促狭，带着几分孩子气，带着几分飞扬着的欢畅，我忽然觉得很温暖、很温暖，这一刻的虞啸卿再也不硬冷，在佳栋极其出色的演绎下，他的线条柔和下来了，浑身散发着阳光的气息，他让我情不自禁地感叹年轻，真的是年轻，即使他是禅达驻军的最高统率，他却依然年轻，因为在故作成熟和领袖风范的同时，他的心其实如赤子一般的纯真！

面对这样的虞啸卿我只想用“可爱”来形容，如果人能一辈子不老多好！如果能一辈子保有这份纯真和可爱该有多好！但是，人毕竟总要成熟，而我们学会成熟的方法，通常就是义无反顾地在自己曾有过的纯真和无邪之上践踏而过，然后我们发现有一些东西再也无法完整地拾回来了，如果在零落成泥之中，你还能找回并保存那么点点滴滴，那真的是应该好好珍惜的，也许这就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需付出的成熟的代价。这一回，我们看到了虞啸卿的成熟之路，看到了他如何在唐基的设计和帮助之下，一步步从自己的单纯、纯真之上践踏而过。南天门的三十八天啊，于张立宪和何书光，那是心殇；于龙文章，那是看透了生死和人生的闭关坐禅；于孟烦了，那是一本生命意义和价值的教科书；而于虞啸卿，那是一种痛彻心肺的成长。
这里，不得不谈谈唐基。很多人都不喜欢唐基，因为他城府太深，太油滑，特别是南天门的三十八天，这种不喜欢更是升格成了一种痛恨。但是，对着唐基，我却怎么也恨不起来，那是因为我始终都能看到唐基的做人原则，即使是几十年的风雨磨难，他变得喜怒不形于色、他变得如鹅卵石般的溜滑，但是，从本质上说，他是一个好人，他有防人之心，但并无害人之意。他把自己的坐车让给了奄奄一息的豆饼；他在郝西川的坟前老泪纵横，那打着趄趔离开的背影，竟是如此的孤单和落寞。他看虞啸卿如自己的子侄，甚至可能比自己的儿子还亲，戎马悾惚，十多年来，在虞啸卿身上他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关爱，寄予了全部的希望和慰藉。世态炎凉，他早已看透；官场险恶，他如履薄冰；如果他做得到，他一样愿意为了他的啸卿撑起一片干净、纯粹的天空，而把一切污秽留给自己。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虞啸卿，他太知道这个心比天高、对自己苛责到极点的孩子，活得是多么沉重和不易，他何尝忍心让他的心再去背负他几乎无法承担的负疚。但是，他无能为力，这一回，人生的选择题他无法代替虞啸卿去完成，他唯有默默地策划好一切、一步步把虞啸卿拉进他设的局里，心痛地让那个孩子的选择一步步向自己希冀的靠近。我们无法去责怪这样一个长者，因为爱是自私的，谁都希望自己最在意的那个得到最好的，因此，我们没有立场站在那里指责一个长者因爱而自私的圈套和决定。

因为唐基对虞啸卿的了解，他的策划竟是如此高明，步步为营，而且每一下都能击中虞啸卿的软肋。当“攻击立止”的电报到达虞啸卿手上时，无论虞啸卿如何震惊、如何悲愤、如何抓狂，如何咆哮，唐基都兵来将当、水来土淹，见招拆招，一一化解了。虞啸卿强硬地要一个“解释”，唐基则更强硬，他让虞啸卿直接就知道最根本原因――“利益”。批准作战方案是利益，为了吸引欧美盟军，让西线成为主战场，从而赢得源源不断的物资；“立止”也是缘于利益，既然已注定成不了主战场，而且主战场的仗早已打得如火如荼，日本鬼子已经到了穷途末路，那保存实力就成了头等大事。对于虞啸卿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不能用任何温和的方法，给他一个当头棒喝，一开始就彻底粉碎他的任何希望，让他痛到极处，是一帖猛药，但也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然后，唐基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诫，但其实对这样的劝诫他根本不抱有希望，他只是在刻意让虞啸卿发泄，发泄他心中的悲愤、羞辱、愧疚、哀恸、郁闷、无奈和苍凉。当虞啸卿决定把自己也作为一枚进攻的炮弹打到对岸去的时候，唐基却早就把炮拆成零碎了。虞啸卿愕然发现，他被架空了，他被人斩去了手、切断了足，仅仅剩下了躯体。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要让自己成为那颗飞过对岸的炮弹。而这正是唐基早就料想的到的结果，他的虞侄为了他倾心景仰的那个妖孽团长、为了对岸他最在意的人，他一定会不惜抗命，指挥整个虞师冲上去的。但是孤军深入，缺少预计中的炮火支援、缺少了盟军的飞机轰炸，这仗能赢吗？即使打上了南天门，一个没有了部队的师长和一个失去死忠的团长，除了抱头痛哭之外，估计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军令如山啊！那算是一条活路吗？因此，他一早就不动声色地卸去了虞啸卿的手脚，又在虞啸卿想把自己当成炮弹时，成功地以炮火支援问题引开了他的注意力。在虞啸卿满世界找他算帐时，唐基又主动送上门来了。他试着以三十五年的亲情软化他；他一针见血地点穿他的赴死之心“你拿的主意是不是就是上了南天门，被那个天灵盖都长反了的家伙一问，然后抹脖子就死，反正我都死了，你们白死就白死吧”。然后他开始给胡萝卜棒了，他让炮兵军群，听虞师长的号令，突然而来的权利，让虞啸卿茫然不知所措的同时，也下意识地看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他进一步给虞啸卿更多的东西，那是一种希望了，两天？三天？只要你虞啸卿还在、只要唐基还在，可以试着影响军部，南天门上的人就还有希望。这时候的虞啸卿其实已经是一无所有了，在一种失而复得的震撼之余，又如一个溺水的人，忽然看到了生的希望，哪怕那是一根稻草，他都是要抓的。于是，不间断的炮火支援为条件，虞啸卿终于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也是最无奈、最苦涩、最悲情、最愧疚的选择，他选择了等。

人生的很多选择都是如此，一旦迈开了第一步，你就如登上了快速飞转的转盘，你停不下来了，让转盘停下来的阀，根本就不在你的手里。你只有身不由己地跟着转盘转下去、转下去，然后等待转盘停歇的间隙，等待一个跳下转盘的机会。虞啸卿也是如此，一旦他选择了，他走出了这一步了，他只得一步步走下去，两天是等，五天是等、十天是等、二十天、三十天也是等。三十八天，这焦灼等待的三十八天，是龙文章的炼狱，体力、意志的炼狱，对虞啸卿何尝不是炼狱？那是啃噬心灵的炼狱。但是，他终于归复了平静，因为他那位“相父”唐基又终于让他记起了他对虞家的责任，在他杀掉了父亲其他的儿子之后，家族的责任他一样推卸不了；他还让他终于相信权利是和抱负成正比的，于是，他发现自己不攻上南天门的理由彷佛越来越充足、越来越冠冕堂皇了。三十八天之后，他们终于攻上了南天门，但一切早就变味了，而当初那个雄心勃勃、意气奋发、坦诚率性的虞啸卿也已经成为了一种过去式了，今日的虞啸卿一样挺直、一样雷厉风行，但是他已经学会了权衡、学会了妥协、学会了隐忍，眼底眉梢间也有了无法消融的孤单和落寞，“这娃越来越像唐基了”，如此惨烈的成长啊！
当虞啸卿在怒江边的浮桥旁来回焦急地踱步，他在等着被他“卖”了的、他从心里最最敬重的兄长，他派人带话给他的兄长“师座正在江边等候，他希望你是第一个过桥的人”。在泪眼朦胧之中、在心口纠结的疼痛之中，我忽然得到了一丝慰藉，因为我看到那些曾经拥有的东西，虽然已被他践踏成泥，却依然还是存放在他的心中，哪怕零落得不成样子，但毕竟是还在的。

题外之话却绝非题外，那是为了佳栋。原想尝试着将有关佳栋表演的评述穿插在文中，但发现还是比较困难，为了连贯一气的情绪。但是，佳栋的表演却是不能不谈的，因此就在这里再絮叨一次吧。
认识刑佳栋，是缘于伍班付，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引起我高度的关注。虽然他不一定谈得上很英俊，但是，英挺的身材，干净利落的表演，浑身充满着一种阳刚的气息，他是有足够的吸引力的。他的表演同样极其精彩，《团长》中的虞啸卿也是如此，他是如此条理清晰、层次分明、细腻传神地刻画出虞啸卿的各个侧面，循序渐进地演绎出虞啸卿心理和思想的变化。
刑佳栋的表演极有气势，他的表演情绪始终是非常饱满的，浑身每一个细胞彷佛都有戏。在一贯的饱满情绪之上，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出众的爆发力。所谓“盈则亏”，高端之上的再一次爆发或宣泄是非常困难的，那是充满力度的美，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因为这不仅仅是演技功底，还有演员投入的ji情。而佳栋恰恰就是一个非常善于在高端爆发的人，因此那几场冲突激烈的重头戏，在他的演绎下充满着喷薄而出的张力，光芒四射，比如庭审龙文章、比如刀杀胞弟之后弹压溃兵、比如攻南天门受阻等等，佳栋的表演真的令人过目难忘。
佳栋的表演同样还非常细腻，这种细腻和充沛的ji情恰成一个强烈的反差，但却别有一种耐人寻味的差异美。佳栋是很善于把握角色细微的心理变化的，并且不动声色地通过一些细节、一些小动作表达出来，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个欲言又止的神态、一个碰一下头的小动作，都是非常细微的，却特别自然、特别生动、特别富有感染力。
虞啸卿在《团长》里的戏份，虽不算最重，但却极其重要，那是与变化及剧情推进紧密相联的关键人物。在准确把握了角色的脉络、并入木三分地刻画并演绎出来的同时，难能可贵的是，佳栋始终把握得非常得当的度，一如当初的伍班付，光彩夺目，但却不逾越他应该在的位置。这种分寸感是演员对自己表演掌控能力的充分体现，因此在表演上，佳栋已经是在一个可以自由驰骋的天地了。
衷心感谢佳栋，为了这一个让我爱之刻骨、也痛之刻骨的虞啸卿，而且我也不知道，这样一种纠结究竟要到哪一天才能真正化解。也许佳栋会再一次给我机会，让我终也能从这种纠结中走出，为了另一份可以彭湃到震撼的心动。